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4-11-07 08:57:35 熱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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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城亞丁行記
阿 來
海子山古冰帽
這是一片使我深感震撼的荒野。
天空低垂,地面粗獷起伏,無盡蔓延。置身其中,任何一個方向上,都臥滿了花崗巖巨石。無以名狀,只能形容成一群群史前巨獸。正午時分,藍空深沉,天光降落,大地無聲,巖石中夾雜的石英晶體和雲母碎片反射明亮光芒。仿佛是石頭們在低聲交流,用一種神祕語言。石頭巨獸們用幾十萬年、幾百萬年前洪荒時代生成的礦物嗓音說話。
這些石頭,上千萬年前,還是地下深處熾烈的巖漿,是它們向上奔突的力量使青藏高原隆起。只是它們還未突破地表,便耗盡了能量,冷凝爲堅硬的物質。又過了多少萬年,才裸露在了地球的表面,閱盡了地質史上的滄海桑田。今天是公元2023年8月8日12點,我棄了車,離开連接稻城縣和理塘縣的公路,進入這片粗礪的荒野,爲了感受遠超人類史的浩遠時間。
才幾分鐘,公路就從背後消失了,人的世界就消失了。只看見這些裸露於天地之間的古老巖石,傾聽它們,撫摸它們風化的表面,觀察它們表面斑駁的藻類與苔蘚。巨石之間,是風,雨和雪剝蝕下來的細砂與泥土,泥砂中生出淺草與灌叢。杜鵑花期已過,淺草地上,星星點點,开着顏色明亮的小花。黃色系是委陵菜屬,毛茛屬,垂頭菊屬,藍色系是銀蓮花屬和龍膽屬。當然還有這個高度上必不可少的紅景天。這些花,在百萬歲級的石頭面前,短暫开放,只在十天半月之間。一棵孤獨的紅景天,一莖老枝,頂上攢聚幾朵紅色小花,根卻粗大,深扎在一道巖石縫隙中。它置身在巖縫中,頑強生長起碼已經十好幾年了。石頭的生命也不是永恆的。但其經歷的時間之長久,會讓人將其視爲永恆。而一株草從萌發到枯萎,一朵花從綻放到凋零,也就是一年四季,讓人深悟生命的美麗與短暫。
其實,我來此並不爲作這種簡單的對比與體認,而是荒野就具有如此魔幻的力量,召喚你進入,進入偉大的寂靜與洪荒。
此時,載我來的那架飛機,從附近的機場騰空而起,掠過我頭頂,徑直東去。飛往早上它載我西飛的出發地,成都平原,而我要留在這裏幾天時間。望着金屬飛行器從海拔4400米稻城機場騰空而起,望着它在藍空中拉出長長的霧帶,消失在天際线上。發動機的轟鳴聲也漸漸消失。
我穿行到一片窪地,中央一個安靜湖泊。湖泊不斷變幻顏色。陽光不強烈時,它是深碧的,如一枚藍寶石。當它輝映陽光,就變成一枚光焰奪目的鑽石了。當我走到曲折的岸线上,光學效應消失了,湖水變回了水本身的顏色。空明無色。色即是空,空亦是色。我看見湖水中鋪展的杉葉藻,蛙泳的蟾蜍,半陷於泥沼的巨石。沿岸线行走,沼地松軟,腳下不時微微塌陷。腳陷進去,泥水泛上來,發出咕咕聲響。沼地中出現了高大的植物:莖幹挺拔,葉片肥大,开着碩大黃色花朵的,高齊我胸部的水黃。更多的花平鋪在水邊:白色的燈芯草,紫色的柳葉菜。構成一條環湖的沼澤生物帶。
離开這個湖,穿過一些巨石陣,是又一個窪地,又一個湖。
我置身於這片高地中間,視野有限。如果更換一個視角,比如從飛機上俯瞰,情形就大不一樣了。這一回,我是第五次飛來這片魔幻高地。只有這一回,天氣不好,舷窗外雲霧彌漫,其他幾次飛臨時天朗氣清,有十幾分鐘時間用來俯瞰。機翼下,鋪展开的是上百平方公裏的廣闊。大小湖泊如散布天空的星星,閃閃發光。襯着湖泊與巨石的是無邊草甸。荒涼,寂靜,有飛鳥,有走獸,卻了無人跡。高地西北邊緣,逶迤着一列山脈。山脊薄如刀刃,峰頂尖利如矛。這是典型的冰川地貌,前者叫刃脊,後者叫角峰。曠野上的巨石原來也在高處,只是它們早就被第四紀冰川的重壓下破碎,脫離了山體,並被冰川裹挾,四散分離。
那些巨石,在水中的,輪廓圓潤,不在水中的,也不像在山上時那樣棱角鋒利。它們真是被打磨過了,在水的另一種形態,厚厚的冰川中,在地質史上稱爲第四紀冰期的數十萬年數百萬年裏,被日復一日地打磨過了。在此之前,它們在造山運動中隆起,身處於高峭雄偉的山峰上,或者本身就是山峰。但冰川來了,厚達幾公裏的冰川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緩緩流淌,裹挾着這些巖石一起流動,翻動它們沉重的身軀,打磨它們鋒利的棱角。直到一萬多年或兩萬年前,地球變暖回春,冰川化爲流水,再也帶不動這些龐然大物,便將它們遺留在了這片荒原,成爲古代冰川存在過的證據,名叫冰漂礫。是的,眼前這一切地貌,都是冰川所造就。那些星羅棋布的湖泊存身的窪地,也是冰川依靠自身重力挖掘出來的。
這片充滿久遠時間氣息的荒野,是四川省級的自然保護區。所保護的就是這片古冰川遺跡,總面積3287平方公裏。在地理學上,如此高如此廣闊的冰川就不叫冰川了,而叫冰帽。在最高處給陸地戴上一頂厚重的冰雪巨冠。這片高地海拔在4300米以上,總共有1145個湖泊。四川話中,高原湖都叫海子,高地因此得名海子山。我在十二年間第五次來到這裏。每一次到達,目的地,不是南邊的稻城縣,就是西北方的理塘縣,但不管要去哪裏,都要先在這裏盤桓流連。
這回,是到稻城縣公幹。下飛機已是上午11點多,直接驅車去古冰帽遺跡中間。
從那些海子邊和巨石陣中出來,已是下午1點多了。
公路邊,傍着那些杜鵑叢,坐在草地上,喝水,喫點幹糧。接我的朋友說,這裏有新去處,你肯定會感興趣,休息一陣,我們再去參觀。
我曉得中國科學院在這裏建了一個天文觀測站,因爲這裏的海拔高度,和通透幹淨的大氣層。天文觀測站,不就是體量巨大的天文望遠鏡朝向天空嗎?當我們抵達時,眼前所見卻完全顛覆了我的想象。
進大門,順鐵梯登上了望台。天陰了,台上冷風刺骨,遠古冰川深掘出的一個巨大窪地,冰漂礫都被搬走了。代之而起的一座座地堡狀隆起的土堆,以同樣的間距整齊排列,環繞着窪地中央一座四方形的巨大平頂建築。我問了駐站科學家一個天真的問題,這怎么能看見星星。科學家告訴我,這座前沿尖端的宇宙线觀測站捕捉的是來自宇宙深處的射线與粒子,並探測它們的來源。這些地堡樣的建築一共是5216座。每一座都是一台電磁粒子探測器。另外還有1188個繆子探測器。而中央那座四方建築佔地78000平方米,也是一種陣列探測器,名字叫做水切倫科夫,所要探測與捕捉的是“宇宙中最微弱的光”。
科學家努力爲我普及最新的天體物理學,但我這個不容易在高海拔地帶缺氧的人,腦子卻如缺氧一般雲裏霧裏。
從了望台下來,風小了,身上暖和許多。
走近一座地堡狀探測器。覆蓋其上的土層已經長滿青草,無可救藥地,我先去看上面的草本植物。菊科的紫菀正在开花。還有可以提取芳香油的叢叢甘松。它們的花朵有相近的顏色。甘松,紫,略微偏紅。紫菀則是,紫,略微偏藍。科學家說,顏色其實也是一種光。
話題從野花回到宇宙射线。射线也可以理解爲一種光,卻是肉眼看不見的光。科學家的表述變了,他說:射线也是一種基本粒子。是粒子束或光子束流。我說,哦,那么繆子是其中的一種?蒙對了一次。但科學家的新表述又來了:“作爲太陽系以外唯一的物質樣本,宇宙线及其起源是人類探索宇宙及其演化的重要途徑。”
我的思維無法再抽象下去了。便問探測器不是要“看見”嗎,爲什么又要深埋在地底下?答,粒子很高能,它們能穿透土層,而別的物質不能。探測器不止是表面的土層,裏面還有很多水,要捕捉的粒子能穿過水,而無需觀測的東西因此被隔絕在外。
懂了?
好像……是有點……懂了。
又去那座巨大的中央建築,叫水切倫科夫探測器的。只能在入口一間狹小的房間稍一駐足,建築的內部不能進入。那其實是一座高於地面的,建在房子裏的巨大水庫,目的當然是過濾……捕捉……某種粒子,或宇宙线。
離开的時候,科學家的解說才進入敘事部分。
宇宙线由奧地利科學家赫斯於1912首次發現。此後一百多年間,有關宇宙线的研究已經產生了數個諾貝爾獎,但人類還沒有解开宇宙线的起源之謎,這使得宇宙线起源成爲物理學、天文學、宇宙线學共同關注的前沿科學命題。總而言之,這個高海拔的觀測站,是目前全世界最先進的,在這個領域的前沿制高點。
告別,漸行漸遠,回望,這數千個地堡狀的探測器最終和曠野上滿布的冰漂礫融爲一體。
車駛下高地,進入峽谷。越往低處,峽谷越發寬闊平緩。地理學上叫做U型谷。也是遠古緩緩流淌的,厚達數公裏的巨型冰川开鑿出來的。海拔降低,植物增多。常綠的大葉杜鵑出現,高山柳出現,花楸出現。喜歡攀援的开着黃花的甘青鐵线蓮出現。海拔再低三四百米,高挺的針葉喬木出現:柏、冷杉、雲杉。將到峽谷底部,闊葉喬木出現,是白樺和青楊。白樺樹覆蓋山坡,一列列青楊站在路旁村前。分布更廣的闊葉樹是殼鬥科的櫟屬植物,它們顏色深重沉鬱,成片地覆蓋了一面面向陽的山坡。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度上,櫟屬植物成爲了優勢種群。高大的是川滇高山櫟,低矮成叢的是灰背櫟。
不同的植物在不同的高度上,或者說,不同的地理高度上生長出不同的植物種群,叫垂直分布。這種規律性的認識,是一個叫洪堡的地理學家和植物學家總結出來的。兩百多年前,他漫遊世界,直達世界盡頭的南美大陸。他注意到了一種普遍的現象,在同一緯度上,海拔每上升一百米,氣溫下降0.6度。在此情形下,不同的植物因不同的氣溫條件,生長在不同的海拔高度上。達爾文在這個基礎上再進一步,揭示出那是因爲不同的自然條件驅使植物(當然也包括動物)發生了適應性進化。達爾文說,要不是受洪堡的啓發,他不會登上小獵犬號去探索陌生世界,當然也就不會寫出《物種起源》。
是的,這些偉大的人物教給了我們觀察大地,觀察自然的基本方法。
皮 洛
稻城皮洛遺址全景(新華社發)
下到峽谷底部了。
櫟樹林一直從山坡上鋪陳下來,在水草豐盛的谷地前停止蔓延。
越靠近稻城縣城,谷地越寬闊平坦,河流蜿蜒,一個個分布在河岸階地上的村子,都有一片片青稞地圍繞。一座座石頭建築和整個大地渾然一體,無論是色彩還是質地。
山前,河邊,一片片溼地草甸上鮮花盛开。
我想停車進入這個野花世界,又怕耽誤接機朋友太多時間。何況,這時已經下午3點多,肚子很餓。此時正是橫斷山區的蘑菇季,想起那些野生蘑菇的香氣與口感,最終還是喫飯的欲望壓倒了觀花的衝動。何況,此一回稻城之行,爲的是另外兩件事情,飯後就得去做第一件事了。
進縣城,直奔餐館。進店就聞到了野生蘑菇的強烈香氣。
特意彎到廚房,看到柳條筐裏的野生蘑菇:牛肝菌、虎掌菌、青岡菌。它們應該是早上才從樹林裏採摘來的,一朵朵躺在來自同一片森林的松軟苔蘚中,除了自身的香氣,同時還散發着森林潮溼而新鮮的氣息。而在案板上,廚師刀下,它們一片片現出了好看的內部的肉質:白色的,深褐的,紫紅的,現出了菌傘下肉感十足的整齊褶子。只有虎掌菌傘下,不是列列縱向的褶子,而是叢生的絨毛。極像當地人稱爲獐子的林麝身上的密生剛毛,所以在當地話中就叫獐子菌。
一支煙的功夫,菌子就一盤盤上桌了。
青岡菌脆爽,虎掌菌軟滑。牛肝菌吸飽了肉汁,香氣濃鬱。被這幾種菌子香氣充滿時,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棵樹。繼續上路時,飽脹感讓人昏昏欲睡。車窗外晃過一株株挺拔的青楊,我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株樹。恍恍惚惚地想,喫蔬菜讓人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喫肉覺得自己成了某種兇猛動物。喫飽了蘑菇,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棵樹。我不知爲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我確實覺得自己成了一棵香氣充滿的樹。而在樹下,一場細雨後,拱破泥土,生出了那么多的蘑菇。
可以確定的是,視野裏確實有樹,而且真有一場雨降下來,模糊了視野裏的棵棵樹影。
這雨也就下了十來分鐘吧。雨停時,我清醒過來。車離开了柏油路面的省道,上了水泥路面的村道,然後,又上了雨後積着一個個水窪的土路,然後,在一片开闊的草地上停下。
這是一個典型的河岸階地。多少個萬年裏,冰川开掘出大致的地形,再交給不眠不休的河流精雕細刻,以淤積和深切之功造就了這個肥沃寬谷。河流原來在這裏,造成了這片平坦後,又深切下去,制造出下一級平坦階地。
從前年起,幾次起意要來此地。今天,終於來了。是此行要做的第一件事,到考古現場參觀學習。
2021年9月,國家文物局正式對外宣布,在四川稻城縣皮洛發現面積約100萬平方米的舊石器遺址。眼下,我們就在高出河谷數百米的平坦階地上的皮洛遺址。皮洛是階地上這個半農半牧村莊的名字。運氣不錯,遇到考古隊正在准備進行新一輪發掘。領隊是四川文物考古研究院的鄭喆軒,我在查閱有關皮洛遺址時已經看到過他的名字。
本想說個與我熟悉的他的同事的名字,以求得他介紹時有足夠耐心,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他非常熱情。我們進到防雨棚下的發掘現場,那是一個幾十米見方的深坑,北向的那方剖面上,是厚薄不同、顏色也深淺不一的累積的黃土,層次清晰,剖面一共10層,堆疊的是漫長歲月。鄭喆軒說,這10層剖面,是20多萬年時間沉積。他讓我注意最底下兩層泥土裏夾雜的砂石。這說明,當時這個地層還是河邊的灘地,河水還流淌在這個高度上。現在已經與深切的河流有數百米高差了。縣城和周邊的村莊就在眼底,平展在河流造成的下一個寬闊階地上。鄭喆軒說,這最下兩層,挖掘到了不少粗放的舊石器。這就把人類在青藏高原活動的時間,上溯到了20多萬年前。而在此前,有考古證據支持的,人類在青藏高原的活動時間是兩萬年左右。難怪媒體報道這個發現,用了石破天驚這樣的字眼。再往上,堆積層變成了細密的黃土。下層的土,是河流淤積而成。上層的土,則是河流下切後,成年累月的風從遠處帶來。風受到階地後山脈阻擋,塵土沉落累積,每一地層的形成都經過數萬年時光。地層所以顏色深淺不一,厚薄不同,反映的是氣候在幹溼和冷熱之間的周期性變化。考古隊在每一個地層中,都發現了數量驚人的石器。最上一層,已抵近到兩三萬年前了。
鄭喆軒說,2019年,他率隊在川西高原开展舊石器時代考古專項調查工作,於2020年5月發現皮洛遺址。當時,他們在地表踏勘時,就在這裏,很小一塊地面上,一下子發現了數十枚石器。他當即就下令停止採集。這片开闊的階地,在考古學家眼中,正是適於古人類居留生存的地方。他們必須取得更多關於地表的完整信息,弄清楚這些石器與地層的關系,才能开始系統採集。採集深入地下,就需要开掘之功了。开掘一層,又开掘一層。兩年多了,一層又一層,石器不斷出土,誘使他們一直向下,直到時間深處。目前,新一季的發掘工作准備就緒,即將开始。
我注視那些地層的時候,高原上常有的陣雨再次颯然而至。雨水敲打着玻纖瓦頂,遠處的山脈卻陽光明亮。
我提出問題,這些累積的地層中,制造石器的是同一群人?
不是,遠古人類在廣闊的世界上來來去去,活動範圍遠超於我們今天的想象。
他們從哪裏來?
從北邊來,從東邊來,也從南邊來,並發生廣泛的交互影響。這種文化影響,在此地發現的石器類型與制作方式上便可以看見。
可是,還沒看見石器。
我們下山。縣博物館騰出了專門的房間,供考古隊保管並陳列部分石器。在這個空間中,包裹編號置於架上的不算,一條寬大的長案上,有序地擺放了數百件石器,大的,小的,粗放的,僅僅是打砸而成;精致者,明顯經過了精雕細斫,耐心打磨。每一件石器,考古學家都有許多話說。用什么方法打造,這種打造方法中有來自其它地方的什么影響。有如此專業的講解,要是再不能有所理解,那就是聽衆太愚笨了。
我注意到其中幾件石質堅硬且形制精美的石斧。
我被告知,這是皮洛石器中的精品,名叫阿舍利手斧。
阿舍利,法國的一個地名。1859年,在法國亞眠的阿舍利遺址首次發現。阿舍利手斧是史前時代第一種兩面打制、加工精細的標准化重型工具,代表了古人類進化到直立人時期石器加工制作的最高技術水平。此前,學術界就東亞地區是否存在阿舍利技術爭論不休。比較有代表性的觀點,由美國考古學家莫維斯提出,他認爲:西歐、非洲、西亞與南亞次大陸上的舊石器時代遺址均有這類手斧發現,而東亞、東南亞、西伯利亞等地未有發現。以此爲據,他在歐亞大陸及非洲之間劃出了一條莫維斯线,分出兩個舊石器時代的文化圈。莫維斯线以西爲“手斧文化圈”,莫維斯线以東爲“砍砸器文化圈”。隨着中國考古工作的不斷推進,在中國長白山、百色等地相繼發現了大量手斧,但其制作工藝尚未達到經典的阿舍利標准。近幾年在洛南地區發現的手斧組合符合西方阿舍利早期的一些技術特點,但手斧加工不夠薄、不夠對稱,因而被部分外國學者認爲不夠典型。而此次皮洛遺址發現的這類薄刃手斧,不僅是目前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阿舍利技術遺存,也是東亞地區形態最典型、制作最精美、技術最成熟、組合最完備的阿舍利組合,爲長達半個多世紀的莫維斯线論爭畫下了休止符。
鄭喆軒告訴我:“雖然我們目前還無法得知,這些石斧是同一批先民不斷技術革新的結果,還是帶着新技術的族群遷入所帶來。但至少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高海拔的極端環境,並沒有阻止人類文明火種的蔓延。”
回成都不幾天,遇到四川考古研究院唐飛院長,自然就談起了皮洛的阿舍利手斧。他進一步指點迷津,說阿舍利手斧所刻意追求的對稱性,不但體現古人類工具制作水平,更證明了古人類最初的審美認知與追求。
半天時間,看了冰川塑造的雄偉高地,又看了穿越二十多萬年時光而來的衆多舊石器,我心滿意足地離开,去往一百多公裏外的香格裏拉鎮。行程將近一半,公路盤旋着上升,車上山梁,回望時,稻城谷地已消失不見。山梁的南面,峽谷深切,河水湍急。每當深谷中有一塊稍寬的平地,就有莊稼地出現,就有一個村落出現。一座座石頭建築前後,都栽種了果樹。梨、核桃、李,這些果樹,還有地頭立着的一株株樹形渾圓的野海棠,使得這些石頭建築的村莊與四野和諧連體。在一個村前,我們停車,過橋,去往對岸,爲了橋那頭兩株巨大的老核桃樹。核桃樹後面,背靠人家的石牆,還有一株頗有年歲的李樹,老幹虯曲,仍然枝繁葉茂。三株老樹合圍出一片沁人的陰涼,樹蔭下置了石桌石凳,還有一條小溪在旁邊潺潺流淌。好一個濾盡塵囂的清涼世界。我們披覆着樹蔭闲坐,聽溪聲叮咚。聞聲而來的村鎮幹部要我爲此處起個名字,一時間哪裏想得出來。臨行,一陣輕風起來,古樹上每一片葉子都叨叨絮絮,有意無意,若在念誦。一個名字從腦子裏冒了出來:娑婆蔭深。又想那“蔭”字太過寫實,該換成“音”字。但要哪個字,任他們自選。當地佛教文化氣氛濃厚,他們選了“音”字。好嘛,橋頭村前,三株老樹,兩株核桃,一株李樹圍出的那片陰涼,將來就要叫娑婆音深了。
黃昏時分,到達香格裏拉鎮。此地幾年前還是一個鄉,名叫日瓦。因發展旅遊業,更名爲香格裏拉。第一次來時,旅遊小鎮就已頗具規模,如今鎮子建築又多了一倍不止,入住一個新开的五星酒店。想起當年住過兩回的酒店叫做貢嗄日松貢布,這也是明天我們將要進入的那片壯麗山地的名字,意譯成漢語是三座護法神雪山。神山要明天才能去,今晚且去品嘗當地美食,被引去一戶當地人家,奶酪、野菜、藏香豬肉,當然,還有新鮮蘑菇,普通的燒了湯。還有包子,松茸作餡,鮮美異常。怕壓了這鮮美,飽了,才开始飲酒,才鼓腹而歌。第一回聽到用若幹心咒連綴而成的歌唱。在佛教衆神中,有觀世音等八大菩薩,每一菩薩對世界對衆生各用本心發愿。每一菩薩各自的心咒,其中蕴集的是其宏大愿力。信衆觀想某菩薩,便念誦其心咒,等於是某種隱祕呼號,祈請本尊佑護加持。我沒有想到,善於歌唱的當地朋友們,把在此地化身爲三座雪山的三位菩薩的心咒,連綴起來,變成了如此美妙的歌唱。男中音唱出來,深沉,誠摯。女高音唱出來,是高拔純淨的虔誠。我站在窗前,望着小鎮璀璨的燈火。燈火幻化迷離,是我眼中盈出了淚水。
貢嗄日松貢布
第二天,上午9點,我們已經過了仁村和紅葉兒村,翻過了香格裏拉鎮背靠的牛郎山,了望亞丁景區的三座雪山。眼前最近的那一座,是仙乃日(觀世音菩薩),山頂皚皚白雪偶爾從雲縫中露出一點,都是峭壁與冰雪。山麓暗沉的針葉林上霧氣翻騰。還望得見半山上的亞丁村,和峽谷入口。之後的一切,都在迷離的雲霧深處了。另外兩座雪山,夏洛多吉(金剛手菩薩)和央邁勇(文殊菩薩),都隱身不現。當地人認爲,這片大地由三座菩薩化身的雪山護衛,因此叫做貢嗄日松貢布。藏語,貢嗄是雪山,日松是三,貢布是護法神。意譯是三怙主雪山。
過亞丁村也沒停留,直下峽谷底部,仙乃日腳下。霧氣更深了,周圍立着許多胸徑粗大的雲杉,森林中的巨人。它們樹幹通直,上半身直探入雲霧中去了。峽谷底部或者說入口處,樹木都很高大,不獨是和雲杉生長在一起冷杉和鐵杉,高山櫟和柏樹也枝幹粗壯,其間霧氣繚繞。雨下起來了,但密集的枝葉遮住了淅瀝的雨水。就這樣,穿過蓊鬱森林,向上方的峽谷進發了。在視线極差的情形,我在林中發現了植株與小花都呈淡綠色的某種高山蘭。和周圍的巨樹比起來,這種蘭花實在是太小了,才四五釐米的高度。它基生兩匹對稱的肥厚葉片,莖上开出五六只雅致花朵。憑那兩片基生葉,可以認定是蘭科中的玉鳳花屬。種名呢?後來查閱資料,才曉得叫落地金錢。這名字不是得自於花,而是因爲葉片有點如銅錢狀。
不多時,出了黑森林,小雨飄灑,溪流豐盈,淹沒了一些草地,一些紅柳叢,經過一些溼漉漉的柳樹,一些被雨水敲打着葉片的忍冬樹。粉色的報春和黃色的毛茛抱團开放。柳樹下,還有顏色沉着的蘑菇。我想起了一個來橫斷山中採集動植物標本與種子的外國人,名叫約瑟夫·F·洛克,他於1928年來到這裏。不止一次,連綿的雨水令他惱火,使他不能看見著名的三怙主雪山,不能衝洗膠卷,令他採集的標本腐爛。現在我卻愿意被雨水小溼,浸入衣服的不止是雨水,還有豐盛草木冷涼的芬芳。空氣清涼,路不斷上升,一些植物消失,一些新的植物出現。小葉密集的雪層杜鵑出現,伏地柏和高山繡线菊出現。從峽口到這裏,海拔至少上升了三四百米。我這是第三次來到亞丁,知道此時已身在夏洛多吉雪峰下了。前兩次來都是晴天,這回,雪山張开雨簾霧帷,隱身不現。路旁出現了一塊標志牌,說明這個稍微突出的河岸,是洛克當年拍攝夏洛多吉的地方。我在美國的圖書館裏,在當年的《國家地理》雜志上,看到過那張照片。
夏洛多吉海拔高度5958米,和周圍的群峰誕生於三百萬年前後。但直到差不多一百年前,才被人也就是洛克拍下第一張照片。現如今,此地已开發爲5A級景區,每天都有成千上萬遊客拍下不知多少張照片,並被他們用手機在網絡上隨時發布。在美國的圖書館,我還從雜志上抄錄了洛克的文字,請人譯出大概的意思。他在雨天之後遇到了天氣轉晴:“夜幕降臨到我們的高山營地。坐在帳篷前,面對着被貢嘎嶺人稱爲夏洛多吉的宏偉山峰。不久,雲層移動,顯露出壯觀的雷霆之架——像一座被切去頂端的金字塔,在像某種巨型蝙蝠翅膀的雲層之下。巨大山體上懸掛的冰川一直延伸到山腳,在那裏形成宏大的像圓形露天劇場的冰磧壠。貢嘎嶺人把這道冰川稱爲貢嘎降色,意思是龍的長鼻子。”
亞丁這片以三怙主雪山爲中心的山地,過去稱爲貢嗄嶺。
新冠疫情第一年的尾聲,我與幾個朋友來這裏跨年,舊年尾最後一天,新年的元旦一天,我們都在這裏度過。嚴冬季節,萬裏無雲,陽光燦爛。我就站在這裏,久久觀望深沉藍空下的夏洛多吉雪山,久久凝望它懸垂的冰川,和雄偉的懸崖。山峰還是象洛克當年看見那樣,是冰雪厚積的金字塔狀,而冰川卻後退了很多。冰川退去的部分,顯露出銀灰色的金屬質感的懸崖和風化破碎的巖石一瀉而下的流石灘。
現在,雨一直在下,我們在洛克曾架起三角架、按下快門的地方稍事休息。當年,在這裏扎營的洛克一定會採集新奇的植物,趁天氣轉晴制作標本。他在這裏採集了什么植物?一片翠雀屬植物,高擎着藍色花朵。我猜他會採集它們。因爲,這種翠雀的長距,不像別的 同屬植物都直挺着向後伸展,而是向內彎曲。我認識好幾種翠雀,它們都是直距的。這回是第一次見到這樣一種,長距卷曲,使得花朵失去了狀如飛燕的姿態。洛克想必會將其當成一個新種來採集。其它植物,都是橫斷山中廣布的品種,紅色的管花馬先蒿,圍繞着每一個小水窪,這個太常見了。萎軟紫菀、鈍裂銀蓮花,更加常見。管鐘黨參,不如脈花黨參那么普遍,他或許也會採集吧。
繼續跋涉,到了峽谷最寬闊處。河在這裏轉了一個大彎,造成了大片溼地草甸。已經是4100多米的海拔了。雨漸漸小了。繼續向峽谷尾部的央邁勇雪山靠近。
在這裏,第一次觀察到銀露梅花有第二種开法。
銀露梅通常長在向陽地方,瘦硬的枝頭上五片白色花瓣都盡情向着天空張开,盡情迎接陽光的溫暖。這和西邊上千裏地,北方上千裏地高原上那些銀露梅都是這樣。
但在這裏,一片長滿落葉松和杜鵑樹的陰坡上,我看見銀露梅長在林陰中,一朵朵純淨的白花,五片花瓣半开半合,懸垂向下,如淺鐘狀。本來,這是高海拔地區的开花植物,常常採用的一種策略,花朵下垂,花瓣閉合或半閉合,爲的是護住雄蕊與雌蕊,不被凍傷。如龍膽科龍膽屬的好多種,都晝开夜合,晴开陰合。但這一現象在銀露梅身上,卻從未見過。道理也很簡單,陰坡上濃重的樹阻裏,它很難見到陽光。難道是一個新種,還是一個新的變種?洛克的文章中沒有提到過這一現象。峽谷开闊,我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线,他因此沒有遇見它們。
又行一裏多地,峽谷猛然收縮,面前陡起一面崖壁,懸垂一條瀑布,轟然而下。崖上長滿柏樹、花楸和杜鵑。從棧道攀緣而上,見到崖縫中花色潔白的櫻草杜鵑,還有報春。洛克有過記錄:“報春花的根部植入石頭的裂縫中,花葉細小,頗具光澤。它們幾乎全被隱藏在燦爛的深紅色的花朵之中。其它的墊狀植物爭奇鬥豔:比如,深藍色的勿忘草。”
崖頂上是一面平湖,叫做卓瑪拉措。恰在這時,雨停了,湖水上被雨水激起的波紋漸漸靜止,天上卻雲海翻騰。雲隙間不時漏下一柱燦爛陽光,探照燈一般,不時照亮湖泊盡頭央邁勇雪山的某一個局部:下部銀灰色的懸崖,中部幽藍的冰川,或是冰鬥中的積雪。遊客們驚喜歡呼:神山要現身了!我知道不會。雨後群山,太陽出來,水汽強烈蒸發,待會兒谷中就會布滿更濃重的雲霧。
連續攀爬了四個多小時,下山就不再步行。觀光車載我們回到峽口。身後的峽谷中,雲霧翻騰。我們頭頂卻雲开霧散,沐浴着強烈陽光,身上的溼氣迅速蒸發。雲杉林錯落的樹隙間,隱約看見央邁勇雪山的頂峰。視线順着森林下行,我看見了衝古寺的金頂。我們去往寺院。洛克當年曾在寺中駐足,是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如今,寺院經過擴建,主體建築高大,殿頂金光閃耀。我們去往旁邊一座基本廢棄的小樓。“衝古貢巴,一座小而破舊的寺院。”這是當年洛克看到的衝古寺。貢巴,藏語,意思就是寺院。洛克寫道:“爬上陡直的樓梯,我被帶到左邊,進入到一個房間。在世界的那個部分,這是寺院能夠提供的最好的房間了。它很明顯是活佛的居室。天花板和牆壁都繪有圖案。房子上端有法座和牀,牆上掛着唐卡,畫的是黃教的創始人宗喀巴。一道門通向一個私人小經堂,裏面擺放着佛教的守護精靈。樓下的刺柏香煙味從那沒有玻璃沒有窗戶紙的窗戶滲進來,從地板的裂縫和缺口滲進來。”
這座小樓無人居住已經很久了。牆壁上彩畫剝落,板壁朽壞,門框歪斜。樓下正在施工,意在建立一個小型的紀念館,陳列洛克採集過的當地動植物標本,和他當年拍攝的照片。樓上房間也將恢復原貌,以紀念亞丁首次被世界發現。
這天的最後一站,在衝古寺對面山腰上的亞丁村。旅遊業方興未艾,亞丁村正在大興土木。村莊裏古老的石頭建築保持外觀,內部都在改造,通水布電,裝修爲高標准民宿。這既適應旅遊業快速發展,也是鄉村振興的富民舉措。亞丁村位置得天獨厚,從牛郎山腰面向着仙乃日、夏洛多吉和央邁勇三座雪山,和寬闊峽谷與萬頃林海。我被引去一座體量不小的現代建築,外面一道寬闊走廊正好眺望壯闊美景。這是正在裝修中的博物館。也是我此行要做第二件事情。爲即將开放的博物館撰寫序言。
我們在开闊的平台上展开詳盡的規劃圖。
稻城縣、香格裏拉鎮、亞丁村,以總稱貢嗄日松貢布的三怙主雪山,以良好的自然生態,和當地康巴藏民猶如世外的人間生活,被當下世界的人們,認爲是本在天國卻降臨塵世的香格裏拉。這座博物館所要呈現的正是構成這非凡美麗的自然與人文要素。設計者的高明之處在於,將其與世界不同文化中關於人間淨土的想象聯接起來。是桃花源,也是伊甸園。
談完正事,大家在一家民宿喝茶休息。我發現房屋的後門直通田野,青稞地被微風吹動,綠浪翻拂。我悄然起身走向田野。平整的青稞地一方連着一方,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山腳。田野四周,連綿着齊腰高的木柵欄。順着蜿蜒的柵欄,我走過一片片低垂着飽滿穗子青稞地。再過一個月,當這些青稞熟黃,被陽光染成一片金色時,鄉親們就要开鐮收割了。少年時代,我也爲收割這樣的莊稼揮舞過鐮刀。伸手拂過一個個青稞穗子,讓帶刺的麥芒劃過手掌。微風起時,麥芒上光芒閃爍,仿佛大地在曼聲歌唱。這讓我想起昨晚當地朋友們用觀世音、文殊和金剛手三位菩薩心咒連綴而成的真摯歌唱。
走到田野盡頭一株巨大的老柏樹前,正望見夕陽銜山。慈悲的仙乃日和勇敢的夏洛多吉,兩座雪山出現在我面前,代表智慧的央邁勇深藏在峽谷大轉彎的後面,雲彩被夕陽照耀得閃閃發光。我眼中,突然有淚水盈眶。
仙乃日雪山遠眺(楊明強 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夏洛多吉(楊明強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當夜,在香格裏拉鎮上的酒店,聽着窗外喧騰的水聲,我爲博物館寫下這些文字:
“稻城亞丁,三座瑰麗雪山,在以千萬年計的地質史上,隨青藏高原擡升,早已雄峙此地,等待人類出現。皮洛舊石器時代遺址的發現,把人類出現在這片土地的歷史提前了至少二十萬年。最初的人類如何命名這三座雪山,已不得而知。在這個人類學命名爲民族走廊的高地上,曾有許多族群,東去西來,南下北上。直至中世紀,藏族人以其信仰的佛教神靈命名了這三座雪山:貢嗄日松貢布。意思是說,三座雪山有凝山聚水,護佑衆生的巨大法力。與其說是神格化的雪山真有無邊法力,不如說是人類將對平安幸福生活的強烈愿望寄托於自然偉力。
“香巴拉,或者叫香格裏拉,本是信仰佛教的人,出於對幸福生活的強烈祈愿,而想象出來的人間淨土。什么樣的力量可以作爲構建人間淨土的依憑?是央邁勇(文殊菩薩)所代表的智慧,是仙乃日(觀音菩薩)所代表的慈悲,是夏洛多吉(金剛手菩薩)所代表的勇敢。這其實都是人未被各種欲望所淹沒時的優秀本性。無非是人看到自身生命的脆弱短暫而將這樣的本性神格化罷了,無非是人類希望這些優秀本性能傳之久遠而將其神話罷了。
“揆諸人類歷史,不同文化與信仰的人,其實都懷有對人間淨土的衷心向往。在東方,未受佛教文化浸染的儒學與道教文化背景的古代中國,在陶淵明筆下,這種人間理想國叫做桃花源。在西方,天主教文化的構建中,同樣的寄寓叫做伊甸園。無論是桃花源、伊甸園,還是香格裏拉,人類對理想王國的共同構建都是風景優美,天人合一,初心純淨,一切有情衆生,生存狀態從容悠然。正因爲如此,在今天全世界人民力圖互相理解,全世界文化都努力互相融通的背景下,這種構建幸福安寧人間的向往才得以互洽共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才從中國各地,世界各地,來追尋這個天人相通,所有生命體和諧共生,猶如世外的地方。來到稻城,來到香格裏拉,來到亞丁。
“亞丁,在三座美麗雪山下,這個美麗寧靜的村莊,其先民何時來到這裏耕作遊牧,永久棲居,起始的時間渺不可考,但至少有好幾百年以至上千年時間了。這些康巴村民,面對初升太陽,面對三怙主雪山下的藍月山谷,面對田野、森林與牧場,遺世獨立,生生不息。
“這個博物館的設立,正是爲加深人們對這一文化與自然遺產的認知與體驗。展陳的設計,除了展示本地自然與人文多樣性與獨特性,也以一種寬闊的胸襟與眼光,同時呈現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們,對於理想家園的共同期許與向往。
“地球在其演化史上,造就了不同的自然奇觀,孕育出不同的生物多樣性,但她們仍屬於同一個生命共同體;人類生存於不同地域,形成了不同的文化與信仰,生成了不同的生產方式與社會結構,但仍然屬於同一個命運共同體。
“是的,人類生活的不同世界原本都屬於同一個世界。”
作者簡介
阿來,現任第十四屆全國政協委員、民族和宗教委員會委員,四川省作家協會主席,中國作協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少數民族文學委主任。2022年度生態環境特邀觀察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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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直作家
作者:阿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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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美麗四川】阿來:稻城亞丁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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