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4-01-07 08:54:08 熱度:37
豆餌,爲老家叫法,即豆腐乳。“餌”爲方言諧音,因這豆腐乳實在好喫,頗誘人,姑妄自命名。
味道這東西,先被鼻舌所誘,後牽扯腸胃,再存之記憶。喫飯喫菜喫個味道,品茶品酒品個味道,穿衣穿裙穿個味道,看人看物看個味道。人一生一世,酸甜苦辣鹹,活也是活一個味道。味道,纏綿於嘴悱惻於心,可謂一言難盡。
在老家,若一個人說話添油加醋,捉影捕風,口無遮攔,定會被人罵作“你是不是口裏沒有味”,言下之意是,你嘴裏定是無東西可喫,淨扯些不鹹不淡的東西。
話不投機,亦是不對味。
豆餌,難登大雅之堂,在我老家卻登堂入室。小到飯桌,大到酒席,不可或缺。可以說,沒喫過豆餌的人不是一個真正的靖安人。即便是那些常年在外走南闖北喫過山珍海味的人,回老家若一見豆餌,眼晴立馬放光。不顧旅途勞累,迫不及待用筷子夾取一點,放入嘴裏,咂巴兩下,胃口大开,疲憊頓消。
腸胃安放妥當,才算回到了家。
從前見過伯父,就着一小碟花生米,一兩塊豆餌,也能喝個一兩盅燒酒。一時工作辛苦與生活不易,仿佛皆拋諸於腦後。
父親年少時,家境貧寒,因交不起學費而輟學,十三歲就跟着一木匠師傅學手藝。
師母很會醃豆餌,而且是醃那種帶點臭味的豆餌。師傅要求嚴格,父親雖說學藝認真,勤快本分,也是很忌怕師傅。從前拜師學藝,跟做崽一樣,什么活都得幹,不然幾年下來,師傅只教你點皮毛。出不了師,就沒法賺錢糊口。
每每待幹完活收拾好工具,師傅飯已喫完,又急忙給師傅遞上水煙與茶杯,師傅說沒事了,才可开始喫飯。那年月,沒什么好菜,飯能喫飽就不錯。每到這時,師母會特意去廚房裏夾塊豆餌到父親碗裏。父親後來雖然未當木匠,但師傅所傳手藝與師母醃的臭豆餌卻一輩子記着。父親說,師母醃的臭豆餌真香。
對於當年讀書的寄宿生來說,豆餌更不陌生,乃常年必備。那時除了從家中帶些鹹酸菜、幹鹽菜到學校外,豆餌算帶的最多,因下飯省錢,又可久藏。
不知當年與我一樣的寄宿生,還記不記得自行車龍頭上曾掛過一罐豆餌,從縣郵局對面那小巷子騎行而過,再穿過操場,抵達學生宿舍樓。宿舍樓,老態龍鐘的樣子。從前是一中老教室,後闢爲宿舍,後又改作高考補習班教室,青磚灰瓦,木樓板木樓梯,人一走動,整棟樓像個風鈴似的亂響。若下雨,雨聲從四面八方而來,總是蓋過了讀書聲。
做豆餌,一年四季皆可,以冬季爲佳,因易儲存。立冬後,家家戶戶就盤算起做豆餌了。
首先要選上等豆腐。家鄉水清無污染,豆腐自然香嫩爽滑。豆腐尤以高湖鎮,山上鄉下一帶的豆腐爲佳。老家大豆多種於田埂地頭,不像北方爲大面積播種。這種豆子顏色雖不好看,顆粒也不大不飽滿,可磨成豆漿時會泛出一種獨有的清香。一條街上,只要有一家豆腐店,一大早,整條街都會被豆漿的香氣所霸佔。
老家鎮上有條老街,有個臨街豆腐作坊是崔師傅家的,豆腐做得特好。他一直想生個男孩,因前面所生五個皆爲女兒。待他老婆懷上第六個時,已是高齡產婦。十月懷胎,巴巴地等到一朝分娩,最後還是個閨女。據說,有一個月,他做豆腐都一聲未吭。如今,聽母親說,他們家生活挺好。可以想見,六件小棉襖,還不把大人的心給化了。
醃制豆餌,不復雜,做好得用心。豆腐,要選不老不嫩。老了大多是渣,喫起來木訥,不爽滑,一股澀味。嫩了,立不住,一碰就破,易松散,敗相。
首先把豆腐切成一寸見方小塊,放於竹編的盤箕上,或放於竹籃內,方便漏水,底下墊上一層幹淨紗布。現在圖方便的,也有用塑料盆或不鏽缸淘米盆來盛放。我鐘情於用竹籃子,不知是那油光發亮的竹制表皮令人舒服,還是從前看慣了外婆、奶奶做豆餌時都一直用竹簍、竹籃來做。
待豆腐塊攤开濾幹水後,再找個大塑料袋把整個竹籃裝起來,袋口扎緊。籃子放入木櫥中,或置於谷倉中。總之,周圍環境要求幹淨、暖和,吹不到冷風,利於發酵。
這期間,不能隨便移動竹籃。食物如人,有靈性,不能隨便打擾。
幾天後,可聞到淡淡香味飄出。豆腐已有了微妙變化。
十多天後,如果豆腐塊表皮上長出薄薄一層黃斑,即黴菌,則剛剛好。如顏色發黑,說明發酵過頭,豆腐已變質,應棄之。
第二步就要准備好包裹豆腐的豆餌拌料了。拌料由幹辣椒粉、食鹽拌制而成。有的依個人口味可加些芝麻。
接下來,把黴好的豆腐塊一塊塊用筷子輕輕夾起,放入調制好的粉末裏打滾。用勺、筷把拌料往豆塊上澆均勻,豆腐塊表皮就會粘敷上一層紅紅的辣椒末,然後再輕輕夾取放入玻璃瓶中密封,過個幾天即可开罐食用。
兒時有一次,我也用筷子去夾着玩,沒想到用力過猛,直接將豆腐塊夾塌變形。奶奶說,做事莫太用力,要勻着勁,試着來。
有的人家做豆餌,會在封罐前往豆餌罐中倒點高度白酒、煉油,一可保鮮,二能提香。講究有創新精神的,還會加些白糖、桂皮、八角等入內,亦別具風味。
嘴饞的人,到底是忍不住,豆餌封罐不到兩天,就急着开罐來喫,一嘗卻直皺眉頭。此時鹽還未完全化开,鹹辣只停留在豆腐表面。辣椒的辣、食鹽的鹹、黴茵的鮮還未充分融合,此時的豆餌當然不好喫,得假以時日。對於食物,還要有點耐心。
至於辣椒粉,選料也極爲重要。最好用本地辣椒,待長紅後再採摘。摘下後靠日子熬紅的可不行。認真的人,會用幹淨紗布把每一根辣椒上的水氣擦幹淨,再晾曬,以免表皮起白斑。
辣椒幹曬好後再送去用機器碾磨。舊時用木舂石臼,費時費力,且還有不少大顆粒無法弄碎。好多人一說起手工,往往衆口一詞叫好。我以爲也不盡然,機器打磨的應更均勻,只是不必磨得過細。豆餌上有些未碾碎的辣椒籽或皮,還更添食趣與嚼勁。
豆餌做得好不好,不必开罐試喫才知,看看外觀便八九不離十。透過玻璃瓶,若見裏面勻勻淨淨,豆腐不相互擠壓,一塊是一塊,辣椒粉紅豔鮮亮,即爲好豆餌。
儲存豆餌無甚講究,密封就可,开蓋食用後放冰箱更好。平時取用,不要用沾了生水的筷子去夾豆餌,以免豆餌變質。
喫多少拿多少,奶奶說過。
母親告訴我,做豆餌沒有訣竅,最重要是幹淨二字。器皿、筷子都要用开水煮過,辣椒,包括食鹽都得幹幹淨淨,不沾生水。雖說做豆餌無須沐浴齋戒,但懷着幹淨心,伸出幹淨手,還是要的。
前幾年曾傳說喫豆腐乳會防老年癡呆,以致食堂餐桌上常擺有幾塊豆腐乳。我不太信網上說法,說來道去,內容常常反轉,打自己嘴。食物這東西,好喫衛生喜歡就好。
如今超市裏各式各樣的豆腐乳大行其道,大多白白的,泡在不清不楚的鹽水裏,不入眼。
外鄉的豆腐乳,我不是說不好,就是不喜歡。總覺那輕薄寡淡的口味,既不辣,又太鹹,可能味精放太多,說不定還加有防腐劑。每當這時,我就想起家鄉的豆餌,味道正,入口化,回味無窮。有時喫早餐,我還會把饅頭掰开,塗抹些豆餌進去,不僅三餐食欲有了,身上任督二脈似乎都打开了。
在老家,哪怕辦再大的酒席,推杯換盞,酒過三巡後,總有人會問一句“有豆餌么?”旁邊服務員一聽即心領神會,兩三塊豆餌,用個小碟或小碗盛上端來,一桌人便忙着下筷,瞬間倒把大菜給忘了。
平常若沒有胃口,如夾點豆餌,定讓你食欲大增,喫個暢快淋漓。從前生活困難時,沒多少菜,不少人只喫一塊豆餌就可喫下一碗飯。
豆餌雖是小菜佐餐,卻是老家人餐桌上鐘情之物。它獨有的香辣鹹,加上豆腐發酵後特有的鮮,實乃下飯極品。
好多人離开老家時,土特產中帶的最多的,除了米粉,另外就是豆餌,哪怕有可能滲油都不擔心,用保鮮袋反復包個幾層再放入行李中。家人朋友同學在你離家前問的最多一句話是“這回外出,要不要帶罐豆餌去喫?”
豆餌,時光孕育出的美味,與你恰好相遇,便演繹出這份歡喜。
今天,重寫舊文,突然覺得之前把家鄉豆腐乳稱爲“豆餌”是否合適。如按家鄉話發音,“豆餌”讀成“豆惹”,發音才更准。我私自稱作“豆餌”,是據字義來定,僅兼顧發音相近。仔細一想,如喚作“豆惹”會不會更恰當些,或更意味深長。
招人喜歡的,總是讓人牽腸掛肚,惹不起,又躲不开。(完)
標題:靖安人家美食豆餌,白雲深處那縷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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