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相冊III|⑥外灘上的情人們

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3-11-06 16:54:11 熱度:12

導讀: 【編者按】 對很多人來說,外灘和陸家嘴就是上海的城市標籤。每天,無數人經過這裏,回望萬國建築,或者沿江眺望對岸林立的摩天樓。伴隨這些磚石和鋼筋水泥,外灘情人牆前的人們則築起了一處頗有人情味的“風景”...

【編者按】

對很多人來說,外灘和陸家嘴就是上海的城市標籤。每天,無數人經過這裏,回望萬國建築,或者沿江眺望對岸林立的摩天樓。伴隨這些磚石和鋼筋水泥,外灘情人牆前的人們則築起了一處頗有人情味的“風景”。

想當年,每到傍晚,這裏就會聚集許多談戀愛的年輕人,他們依偎在防汛牆邊,談情說愛。而幾十年來,攝影師鄭憲章每每路過此處,總會拍下點照片,時間久了,黃浦江邊今非昔比,而江邊的年輕人也如江水那般,見證了時代的變化。如今,人們漸漸淡忘了情人牆的稱呼,但曾經的情人牆依舊不斷演繹着風情萬般的外灘故事。

拿到這些照片,本文作者負二直接聯系到了自己將近的婚事。“來上海這么久,你都沒有帶我去逛過外灘。”未婚妻的要求讓他逐漸將受邀的工作任務——參與上海相冊III的寫作和生活融爲了一體,於是,夢境摻雜進了現實,形成了新的闲碎的日常。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寫這篇的時候,我正要籌備結婚,和一個長沙姑娘。我們時常吵架,和好,又再吵架,再和好,我們在深夜裏聊過很多書、國際政治、中年人的艱難,以及綿綿情話,也很多次吵到讓人覺得疲憊,吵到她奪門而出。就這樣磕磕絆絆地戀愛了一年多,然後決定要去領證。但在那之前,我還有兩件棘手的事要完成——不是與前妻把房產分割幹淨,也不是讓我的女兒接受她、喜歡她——而是先要回答她一個問題:我們爲什么要結婚?爲什么在兩個人都離過一次婚之後,還覺得非結婚不可?爲什么不能就這樣一直戀愛下去?

我曾在克萊爾·吉根的小說中找到過一個沾邊的答案,吉根在《花楸樹的夜晚》中寫道:如果想了解我,就搬過來和我一起生活吧。這個答案不夠好,不浪漫,有點中年人式的敷衍,無法讓人滿意,但卻很接近我想要給出卻又無法准確描述的那個答案。我想着要如何將它改一改,但是隨着日子一天天地過下去,這個念頭被暫時放在了一邊。

在那之後,借她的一個朋友從北京來訪的時機,我們才終於補課她一直以來的抱怨——來上海這么久,我都沒有帶她去逛過外灘。她們兩個女生跑到“依萍跳橋的地方”去打卡,她對她的朋友講,這是她來上海和我住到一起那么久,我第一次帶她來外灘。我說,我們上海人不逛外灘的,就像你們長沙人不逛橘子洲頭一樣。她撇撇嘴,說,我來上海後就像個家庭主婦一樣,什么地方都沒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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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我們從外白渡橋向東走,我說,要不要走一下外灘江邊的“情人牆”,她說不要,我在長沙的家陽台望出去就是湘江,我看了二十幾年,黃浦江有什么好看的,我們還是去馬路對過看老房子好了。

直到我動筆寫這篇稿子的時候,又想起那一天,於是叫她來看——這就是你那天沒去走一下的外灘“情人牆”。她一邊在盒馬下單第二天要燒的菜,一邊敷衍地瀏覽了一下照片,問,哪裏有牆?牆在哪裏?我笑起來,一時卻又答不出,就像她以前問我,上海的路不是都是用地名來命名的嗎,爲什么有條路叫“甜愛路”一樣。

我怎么會知道?

於是我停下在word裏打字,跑去翻百度,然後告訴她,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上海城市建設沒那么發達,人均居住面積也緊張得要命的時候,外灘是小青年談戀愛的首選,江邊的欄杆旁時常是人擠人,所謂“情人牆”,大概是嘲諷情人們在這裏排成“人牆”,連上廁所都要輪流去。她說,你們上海人不是從來不去外灘的嗎?我說,都說了是上個世紀,你看這些照片裏的人,多半都是遊客。她說,那我是外地人呀,你爲什么也不帶我去?我知道她是存心要和我拌嘴,不過仍是叫了聲委屈,但沒有掀起什么波瀾。這小小的拌嘴,連帶着“情人牆”的真相,就這樣淹沒在夜晚的家庭生活中。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幾分鐘後,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又問我要那組照片看了看,說,還好那天沒走這個“情人牆”,你看這些被拍到的人,一個個都尷尬死了。

我看着那些照片,使用的是那種如人的眼睛般樸實的鏡頭語言,讓人明白這世界上還有不加修飾的照片,它們不討人喜歡,無法用於朋友圈,就如同生活的真相一般,又好像不化妝出門的女人,帶有一種讓人感覺不自在的普通感——你怎能將這些瞬間如此定格,它們原本應該如同幾分鐘前的那次拌嘴一般淹沒在滔滔的生活中的。

那天夜裏,我反復做着關於“情人牆”的夢,夢裏的外灘海鷗低飛,黃浦江對岸的陸家嘴被紫色浸染,那種紫色一直越過整個江面,侵入到浦西的外灘。我們兩人在空無一人的“情人牆”邊散步,但腳下的地基變得脆弱,搖晃着,如同懸浮在黃浦江上,令人不得不走得小心翼翼。從“情人牆”向馬路對面望過去,那些古老的建築都那么遙遠,那么威嚴……從半夢半醒到徹底清醒,我一直被這樣的夢境籠罩着,甚至於,直到午休,我閉目養神的時候,眼前浮現的還是紫色的陸家嘴。好在那時我已經恢復了邏輯思維,我猜想,那蔓延的紫色是東方明珠留下的刻板印象,在上海人仍舊會去外灘的那個年代,東方明珠大概是從外灘看過去,陸家嘴最醒目,乃至是唯一的標志性建築,之後的那么多年,無論江那邊的天際线如何改變,紫色與陸家嘴的聯結就這樣在我腦中被建立起來,變得牢不可破。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我沒有和女朋友討論我的夢,除了東方明珠的紫色大球之外,我搞不清夢境其余的含義,也不知道我腦中還有什么其他的奇怪聯結。

那之後,我和她輪流出差,我媽卻因爲急性心梗而住院,孩子的補習班已經交了整個暑假的錢,於是我與女友被迫放下短暫的闲適生活,輪流去照顧老人和帶孩子。她也是在那時不再時時向我追尋答案,而是肩負起給全家四口人做一日三餐的重任,我女兒說:阿姨做的飯好好喫!我媽媽、女朋友、女兒,三代女性間的信任就這樣建立起來。我寫稿一直不順利,刪刪改改,忙到要輪班休息的那段時間,便幹脆放在一旁,問題自然也不會有確切的答案。

再後來,女友的閨蜜在我家附近的健身房報了遊泳班,遊完泳恰好是飯點,便常常聚會約飯。定期聚會變作這令人窒息的節奏中的一個個透氣孔,如同鯨魚浮上水面換氣,然後又深深潛入日常生活中。她們闲聊的話題永遠是女性主義和情感話題,她的三個閨蜜中,有兩個是堅定的不婚主義者,其中一個甚至不戀愛,只有或短期或長期的“牀伴”,而余下的那個則是傳統戀愛觀的堅定守衛者,從不會开始一段不是朝着婚姻發展的關系——而她則搖擺在這二者當中。參與她們的對話就像在探索未知領域,既新奇又刺激,在情感話題上,她們就像是不同的物種,你很難相信喜鵲、蜥蜴和鯨魚在求偶上能有什么共同話題,但她們卻樂此不疲。我參加了很多次這樣的聚會,有時會有一個“男閨蜜”加入進來,有時沒有,她們也不排斥一個“順直男”加入討論,只是習慣性嘲笑我的思想是如此老土——這很有意思,但對於我尋找問題的答案卻於事無補。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在讀克萊爾·吉根的時候,我以爲我觸碰到答案了,因爲“和我一起生活吧”是一句如此樸素的話,也因而如此具有煽動性,讓人爲它着迷。在看那組“情人牆”的照片時,我也以爲我摸到了答案的一角,那就是生活本身,而不是覆蓋在其上的那些附加的意義。但那些只是我的一廂情愿,它們並非答案。有時我會想,要是婚姻的答案能夠像《美國諜夢》中的菲利普和伊麗莎白那樣簡單、私密,且不能拿出來談論就好了。那是我們兩人共同爲之着迷的一部間諜劇集,從我們搬進這套准備在此結婚的房子的三個月裏,我們津津有味地一起看完了六季——冷战和間諜是少數我們共同感興趣的影視題材之一。菲利普和伊麗莎白婚姻的答案就是KGB,KGB安排他們結婚並生一個以上的孩子,建立一個典型的美國中產家庭,以掩飾他們的蘇聯間諜身份。在這樣一個荒謬的答案上,一切的情感都顯得難能可貴起來。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八月下旬,截稿日已經過了三天,她下班回來,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回來路上我和我媽通了電話,她說讓你主動給她打個電話,和她交待一下。”

“在我們領證以後嗎?”我問。

“不是,在領證前,前一個禮拜也好,前一天也好,你打個電話給我媽,和她交代一下,順便邀請我爸媽來上海玩。”

“‘交代一下’是什么意思?”我問。

“‘交代一下’就是‘交代一下’,隨便你怎么說。”她說。

“好,我知道了。”我心中竊喜——她是不是准備放過我,和她媽媽“交代一下”,是不是就是我們兩人的KGB?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那天晚上,我重新打开word文檔,在寫到一半的稿子前盤桓良久,我決定在那一晚將中斷許久的稿子寫完。我一邊寫,一邊用電視幻燈片播放那組“情人牆”的照片。我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怎么可能有什么確切的答案。我們爲什么戀愛,又爲什么要結婚——但是反過來想,爲什么不呢?那些反對的聲音(假設有),也同樣虛弱。兩個婚姻失敗的人再婚也很平常吧,理由可以是長久的相處,是KGB,是向爸媽“交代一聲”,是我們以往只是從“情人牆”的對面路過,如今我們決定踏上去自己走一遍。

一件事給人烙下的第一印象總是難以磨滅,它可能是錯誤的,可能失之偏頗,就像我腦中的外灘和陸家嘴是紫色的——我不用去糾正它,我只是不要再生活在它的陰影籠罩之下就好。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我想,她或許並不是真的要我給她一個答案,或許我只要認真去思考了這件事,無論如何都可以過關吧。

我把這些寫在這個叫做《外灘上的情人們》的word文檔裏,滿懷信心地發出去——發給編輯,也發給她看。

她回應我說:“你承諾過兩件事的,我們爲什么要結婚的答案,以及爲我寫一個愛情故事。”

是的,我承諾過,我也在之前寫到——兩件事,我記得。

她接着問道:“你不會就想拿這個蒙混過關吧?”

《情人牆的變遷》系列之一。鄭憲章作品

攝影師自述:

從小就住在外灘附近,我是聽着海關鐘聲長大的,所以對外灘我有着特殊的感情。這么多年來一直去外灘拍攝,我覺得外灘很有時代感、反差度、對比度。站在外灘,往東可以看到崛起的浦東,飛速發展的陸家嘴金融貿易區;轉身往西看,是見證了外灘滄桑變遷的外灘百年老建築群。

情人牆是上海人不會忘記的外灘記憶,它曾經幾乎是外灘的同義詞。想當年,每到傍晚,談戀愛的年輕人都會不約而同地來到外灘,依偎在防汛牆上談情說愛。戀人們望着黃浦江上的行船,聽着黃浦江的濤聲互表愛意,也是特定時代的一種浪漫。事實上,在當年三代人蝸居在一間房子裏的情況下,外灘的情人牆是年輕人談戀愛無奈也是唯一的選擇。

多少年過去了,外灘還是那個外灘,情人牆還是那個情人牆。盡管人們漸漸淡忘了這個情人牆的稱呼,後面來的年輕人甚至不知道曾經有過情人牆這段往事。但是,曾經的情人牆,不管滄桑變遷,還是在不斷演繹着風情萬般的外灘故事。這些故事告訴我們,外灘是最上海的地方,是上海的縮影。外灘的歷史,就是上海的變遷史,發展史。

很慶幸這么多年的拍攝,留下了外灘彌足珍貴的記憶,讓攝影變得格外有趣,有意義。

從某種程度來說,攝影其實並不那么復雜,也沒有那么多說道。我不太關心什么流派、觀念、思潮,我是憑着自己感覺去拍,去記錄。不受任何思潮、流派、觀念的影響和幹擾的拍攝才是自己的,有個性烙印的。今天的記錄,明天的歷史。這也是攝影的意義。

攝影師簡介:

鄭憲章,生於1954年,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上海市攝影家協會理事、原《上海畫報》首席攝影記者。長期關注上海市井風俗和城市變遷,曾先後在聖彼得堡、舊金山、悉尼、東京、大阪舉辦“今日上海”攝影個展。2013年12月在中華藝術宮舉辦“心象·影像——鄭憲章攝影藝術展”;2018年8月在上海城市規劃館舉辦“符號上海——攝影家眼中的城市色彩”鄭憲章攝影展。先後出版“上海石庫門”、“故宮”等攝影畫冊十余本。有100多幅作品在國內外攝影比賽中獲獎。

文字作者簡介:

負二,上海文學創作中心編輯,上海市作家協會會員,小說曾發表於《人民文學》《上海文學》《萌芽》等文學刊物。



標題:上海相冊III|⑥外灘上的情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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