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聲:老水車旁的風景

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4-09-12 17:01:08 熱度:9

導讀: 點擊藍字,關注我們 其實,那水車一點兒都不老。它是一處旅遊地最顯眼的標志,旅遊地原本是一個村子。 兩年前,這地方被房地產开發商發現並相中。於是在蓋別墅和豪宅的同時,捎帶着將這裏开發成了旅遊景點,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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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水車一點兒都不老。它是一處旅遊地最顯眼的標志,旅遊地原本是一個村子。

兩年前,這地方被房地產开發商發現並相中。於是在蓋別墅和豪宅的同時,捎帶着將這裏开發成了旅遊景點,使之成了小型的周莊。

在雙休日或節假日,城裏人絡繹不絕地駕車來到這裏,喫喝玩樂,縱情歡愉。於是,這裏有了算命的、畫像的、兜售古玩的;也有了陪酒女、陪遊女、賣唱女、按摩女,皆姿容姣好的農家少女。她們終日裏耳濡目染,思想也迅速地商業化。

城裏人成群結隊地來到的時候,必會看到在那水車旁有一老嫗和一少女。老嫗七十有幾,少女才十六七歲,皆着清朝衣裳。老嫗形容枯瘦憔悴;少女人面桃花、目如秋水,顧盼之際,道是無晴卻有晴。老嫗紡线,少女刺繡,成爲水車的陪襯,景觀中的風景。

她們都是景區花錢僱了在那兒擺樣給觀光客們看的,收入微薄。幸而,若有觀光客與她們照相,或可得些小費。

老嫗是村裏的一位孤寡老人,在村裏有一間半祖宅。村子受益於旅遊業,有了些公款,每月亦給她五十元。老嫗是以感激旅遊業,對自己能有那樣一種營生甚爲滿足,終日笑眯眯的。少女是從外地流落到這兒的,像尋蜜的蜂兒一樣被這旅遊業的興旺發達吸引來。她的家在哪裏、家境如何、身世怎樣,沒人知道。曾有好奇的村人問過,少女諱莫如深,每每三緘其口,是以漸無問者。

當地人對於外地人,免不了有點兒生。可像她這么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討生活的方式並不危害任何當地人的利益,雖然明明是外省人,便借故欺她,卻是不忍心的。不忍相欺歸不忍相欺,但對於那來路不明的小姑娘,當地人內心還是有些犯嘀咕。會不會是個小女賊,待人們放松警惕,待她摸清了各家的情況,抓住對她有利的機會,逐門逐戶偷盜個遍,然後逃得無影無蹤?據他們所知,省內別的景區發生過這樣的事,禍害了當地人的也是個姑娘,只不過是個二十幾歲的大姑娘,只不過沒有親自偷盜,而是充當一個偷盜團夥的眼线。

那么,她背後也有一個偷盜團夥嗎?人們相互提醒着。隨後,她的行動便被置於許多雙有責任感的眼睛的監視之下了。但她一如既往地對人們有禮貌,還特別感激當地人收留她。難道因爲她才十六七歲,還太單純,看不出別人對她的警惕嗎?這么小年齡的女孩兒走南闖北,單純才怪!那么,必是僞裝的了。於是,在當地人看來,小女孩還很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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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老嫗覺得她是個好女孩兒。她們成爲“同事”幾天以後,老嫗曾問過少女住在哪兒,少女說住在一家飯店的危房裏,每天五元錢,晚上還得幫着幹兩個多小時的活。飯店裏有老鼠,她最怕老鼠。

“就是每月一百五十元,也花去了我半個來月的工資,還得看主人兩口子的眼色……”少女說得淚汪汪的。

“閨女,住我家吧。我那兒就我一個人,我也喜歡有你這么個伴兒,不會給你受氣。”老嫗說得很誠懇。少女沒想到老嫗會這么說,正猶豫着該怎么回答,老嫗又說:“我一分錢不收你的。”

於是,少女作爲老嫗所希望的一個伴兒,住到了老嫗家裏。於是,少女臉上笑容多了,喜歡和她一塊兒照相的觀光客也多了。最多時,每天能收到五十元。老嫗臉上的皺紋少了。熟悉她那張老面孔的人,發現她臉上幾條最深的褶子變淺了,有要舒展开來的跡象。她腦後的抓髻也好看了,不像以前那么歪歪扭扭的了。她的指甲不再長而不剪,指甲縫也不再黑黢黢的了。她那身“行頭”,顯然洗得勤了。她的好心情讓她的小費也多了起來。

有好心人提醒她:“你讓那小人精住你那兒去了?千萬防着點兒,萬一你那點錢被她偷了,臨走連件壽衣都穿不上……”老嫗不愛聽那樣的話。她說:“走?往哪兒走?人家孩子比我多的錢放哪兒都不避我,我就那么點兒錢,防人家幹嗎?”

她愛聽少女說話,少女常對她說:“奶奶,盡量想高興的事兒,那樣您准能活一百歲。”

經歷了二十幾年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孤寡生活以後,忽然有了一個朝夕相處的小女伴兒,老嫗返老還童了似的。有時,一老一少對面坐着,各收各的錢,還相互換零湊整的……

然而有天,老嫗忽然失明,接着咯血了。村裏不得不派人把她送到縣醫院,一診斷是癌症,早擴散了。那么老的人了,也只有回家挨着。

村裏的負責人就對少女說:“她都這樣了,你搬走吧,愛住哪兒住哪兒去吧。”

少女哭着說:“我不搬走。奶奶對我好,我也要服侍服侍她……”非親非故,來歷不明,還口口聲聲“奶奶、奶奶”叫得挺親,就是不搬走,圖什么呢?村裏的負責人想到了老嫗的一間半祖屋。

這個小人精,不圖房子,還圖什么?於是,在老嫗精神狀態稍好的某日,村裏的負責人帶着一男一女來到老嫗家裏。他介紹,那男的是縣公證處的,女的是位律師。他开門見山地對老嫗說,她應該在臨死前做出決定,將一間半的祖屋留給村裏。那屋子是可以改裝成門面房的,稍加改裝以後,或賣或租,錢數都很可觀。

老嫗說:“行啊!”

村裏的負責人又說:“那你就在這張紙上按個手印吧!”

老嫗不高興了:“我覺得,我一時死不了。”

村裏的負責人急了:“所以趁你還明白,才讓你按手印嘛!”

老嫗不理他們三個男女,把身子一轉,背朝他們了……村裏的負責人沒主意了,找來另外幾個有主意的人商議。他們都認爲老嫗完全有可能被那個外省的小妖精蠱惑了,把一間半祖屋“贈送”給那小妖精了……口口相傳,幾個人所擔心的事情,一夜之間,仿佛成了確鑿之事。豈能讓不相幹的人佔了便宜?於是全村男女老少同仇敵愾起來。

沒人愿意去照顧那糊塗的老嫗了……

少女就連她那份工作也不能幹了……

村裏人們的心暗中扭成了一股勁兒——你不是哭着鬧着要服侍嗎?你一個人好好服侍吧!服侍得再好也是枉費心機,企圖佔房子?法庭上見吧!

十幾天後,老嫗走了。老嫗攢下的錢不夠發送自己,是少女爲她买了一件壽衣……

沒過幾天,那少女也消失了,沒跟村裏任何人告別,也沒留下封信……

村裏的負責人竟不知拿老嫗那一間半祖屋怎么辦才好了。景區內的門面房是在漲價,但他也不敢自作主張改造,裝修了或租或售。因爲他怕有一天少女突然出現,手裏拿一份什么證明,使村裏損失了改造費和裝修費,甚至落個非法出售或出租的罪名……

那景區至今依然遊人如織;那水車至今還在日夜轉動。那一間半老屋,至今還闲置着,越發破敗了。再不改造和裝修,不久就會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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