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背梁的苔/閆群

去年六月最熱時和友人去牛背梁避暑遊玩。牛背梁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獨特的峽谷風光、濃蔭遮蔽的潭溪瀑布及讓人身心安適的靜謐與涼爽外，那遍布山谷、樹幹和石頭上蒼翠欲滴的青苔，更是讓我驚嘆與難忘。

位於秦嶺南坡柞水縣朱家灣村的牛背梁國家森林公園，海拔1000----2802米，距西安40多公裏。穿過秦嶺最長隧道，再开車十幾分鐘就抵達牛背梁。關於牛背梁名字的來歷有兩個：一說當年老子騎着青牛離秦入楚，走到此處，青牛老死，化身爲山，高高的山梁猶如牛背，故名牛背梁；二說，這邊山上有很多羚牛出沒。這些說法某種程度上都說明了牛背梁的特色。

牛背梁的森林覆蓋率高達93%，被譽爲“秦嶺主脊，終南之冠”。山中一夜雨，處處掛飛泉。雨水滋潤後的牛背梁自帶濾鏡，看起來更加千嬌百媚，風清氣爽，各種參天樹木猶如剛沐過浴的美少女。進入羚牛谷，水汽和綠意撲面而來，仿佛進入一個天然大氧吧，渾身涼爽無比。一條清澈的溪流在林間蜿蜒劃過，陽光一照如碎鑽般閃閃發光。通往羚牛谷景區的人行小道長3.7公裏，這條道用平板石條砌成，在舒緩地段是平坦小徑，順勢而上時就成了台階，在跨度較大時又變成了木制樓梯，穿行其中一點也不累。

行走在羚牛谷愜意又輕松。谷內溫度只有十幾度，和山外三十多度的高溫形成鮮明對比。沿着峽谷和水流而上，山體在谷裏將合未合，將开未开，留下一线青天。碧草綠樹滿目蒼翠，飛瀑流泉聲聲悅耳。林中彌漫着淡淡的霧靄，陽光從繁茂的樹葉罅隙間擠進來，形成一道道耶穌光。漫步林間，仿佛走進了一個遠古的夢。從山下沿着人行步道信步徐行，越到深處，景色愈發秀麗、溫和。

無論是羚牛谷的峽谷、瀑布、潭水、林海，還是六尺嶺的峰林、杜鵑、冷杉，抑或主峰區的冰川、草甸，處處充滿了新奇和驚喜。不由令人感嘆，一山覽天下，移步不同天。這裏，山與水相依，樹與天相接，雲與霧相挽。山上長滿藤條、杜鵑、黑松等，顏色豐富，紅、白、黃、綠、紫相映成趣。那些由於山勢起伏而形成的小瀑布不時映入眼簾，清水跌入谷底，在綠油油的苔石上激起波瀾，水花四濺。友人將相機調成慢速拍攝，讓水流呈現出亦夢亦幻的柔情，把它動人的美演繹到極致。最惹眼的還是遍布山谷、樹幹、崖壁和大小石頭上的蒼翠欲滴的苔。

目之所及皆是苔。那種厚重與磅礴的氣勢，美得讓人失語，我愛極了這些苔，感覺自己正漫步在華夏幾千年的歷史長廊中。之前每看到青苔，腦子裏就會浮現出一些詞:嫺靜、幽靜、雅靜、溫潤……苔長在蒼樹之上、清澈水中、村舍老瓦、鄉村井台、老院犄角等幽暗潤溼不起眼之地，幽幽地彰顯着自己蓬勃的生命力。它守貧、守寂、守簡、守靜。只要環境適宜，溫度適宜，它就能扎根生長。

我在江南小鎮、江漢平原、秦嶺終南山、各種寺廟裏及古鎮的青石板上均見過青苔。但牛背梁的青苔卻給了我不一樣的感覺。它色澤或翠綠或墨綠或青綠，莖細如絲，精致、細密、發着幽幽的亮光。它們安之若素，不迎合，不苟且，不爭寵，不妄爲，隨遇而安地過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爲之震撼，亦爲之浮想聯翩。

牛背梁的苔是清幽歡喜的。

它雖少見陽光，卻渴望着光明；它幾乎無人欣賞，卻默默地爲那些繁花和參天古木作陪襯。“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开。”你看，這些小小的苔花在旮旯犄角兀自开放，孤芳自賞。它們獨守一隅不怕人嘲笑，也不奢求有人關照，卻在寒暑交替中，見識各種冷暖與悲歡。望着眼前的青苔，我想起兒時村裏那個“瘋婆婆”（是不是真瘋不知道，但村裏人都這么叫她）。她天天坐在村口的古槐樹下自言自語，有時也會說唱歌謠，和孩子們一起做遊戲，惹得孩子們开心地圍着她轉。她肚裏的歌謠真多呀，張口即來，似乎永遠都唱不完。從冬季說唱到春季，又從夏季說唱到秋季。時間一長，她就把自己從一個老人說唱成了一個孩童。變成孩童的“瘋婆婆”很可愛，她經常對着一群黑壓壓的螞蟻群發號施令，說她是它們的首領；指着金黃色的夕陽說太陽跌到井裏啦；把兩片飛舞的樹葉說成牛郎織女在秀恩愛。樂呵呵地“瘋婆婆”總是把寂寞留給自己，把歡樂帶給外人。我清楚記得她下葬那天，幾乎全村人都去幫忙料理她的後事，都把她當成自家親人。

牛背梁的苔是積極豐盈的。

“各有心情在，隨渠愛暖涼。青苔問紅葉，何物是斜陽。”青苔，雖生長在陰暗潮溼之地，得不到陽光照耀，卻不覺得自己卑微低賤，兀自執着生長並大膽追求夢想；它既熱切期待陽光照耀，也有向紅葉打聽陽光的勇氣。內心的豐盈讓它無論何時，身處何地都不覺得卑微或孤寂。在抖音上，我曾看到一個76歲的老太，滿頭銀發卻精神矍鑠。她70歲拿到駕照，然後自駕一輛改裝的房車行遊天下，不亦樂乎。事實上，當你調整好心態，放下名利，卸下枷鎖，順着光陰，自然而然，每天都值得珍惜。自勸自娛，才是幸福人生該有的樣子啊！

牛背梁的苔和光同塵卓爾不凡。

“群居不倚，獨立不懼”這句話是蘇軾用來贊美竹的。仔細想想，這是一種多么崇高的人生境界啊！當我行走在牛背梁，看着散布在山梁、溝峁、河道、洞壁、樹幹，甚至巖石下成片成堆的青苔，內心瞬間被治愈許多。青苔雖小，自有詩意和價值。無論它出生多么卑微低賤，總能安貧樂道綻放自己的風採。它不卑不亢，不僅給人們帶來觀賞樂趣與美的享受，還是一種純天然食品。它含有維生素、胡蘿卜素、綠色素、葉黃素等，沒有被污染過的青苔還可以供人食用。傣族人就有食用青苔的習俗，如青苔鮮湯、清蒸青苔等，還可以曬幹做成青苔幹品。朋友說青苔也具有藥用價值。小時候在農村，大人們將曬幹的青苔研磨成粉末，用來治療馬蜂蜇傷，直接撒在傷口處，療效甚好。

站在牛背梁上北望長安，感受八百裏秦川和悠悠華夏史，內心溢滿博大豪邁之情。這裏有八面來風，有萬裏流雲，更有讓人魂牽夢縈的滿目青翠。如果把牛背梁比作納萬物靈氣聚天地精華的女子，那么漫山遍野的青苔就是她藏在腹內的詩書氣韻。“驚鴻一瞥自難忘，從此芳華亂浮生。”山河遠闊，人間星河，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作者簡介

閆群，筆名暮歌，陝西西安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陝西省散文學會副祕書長，陝西省作協會員，西安市作協理事，長安區作協副主席。作品散見於國內報紙、期刊，多次在全國散文大賽和省市級採風徵文大賽中獲獎。散文集《一半煙火 一半清歡》獲第四屆“絲路散文獎”優秀作品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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