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燕 :黃浦江水的顏色

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4-06-03 16:58:49 熱度:30

導讀: 那是2021年夏天。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展出有史以來最大的漫畫人物丁丁展,我去看了。展覽特地布置了一間寬大的《丁丁與藍蓮花》展廳,着重展出那一冊跟上海相關的丁丁旅行記。根據隨展覽從倫敦來到上海的丁丁故...

那是2021年夏天。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展出有史以來最大的漫畫人物丁丁展,我去看了。展覽特地布置了一間寬大的《丁丁與藍蓮花》展廳,着重展出那一冊跟上海相關的丁丁旅行記。根據隨展覽從倫敦來到上海的丁丁故事研究者法爾先生說,從畫上海故事开始,埃爾熱受到東方藝術影響,發明了丁丁連環畫的特殊筆法——單线白描。從此,丁丁故事都是用這種脫胎於中國畫的手法勾线,成爲丁丁叢書的創作特色。

來自倫敦的法爾先生面對我臉上的口罩,努力與我口罩沒有遮住的眼睛溝通。

法爾先生說,因爲埃米熱的單线白描的技法就是在畫上海故事時確立,所以,上海是丁丁展最該到達的城市。所以,丁丁來了。

看完丁丁時代的南京東路,我下樓去再看了看四月時《水體》展的展廳,沿着撤展後安靜空曠的展廳,一直走到當時展出江河水色作品的展廳。那裏沿江的地方也有一面大玻璃牆,也正對着黃浦江。但不是浦東美術館的鏡廳,而是一處與展廳相連的“冥想地”。四月時,我來看2021年復蘇的上海雙年展《水體》。

上海雙年展總是體量巨大,看着看着就暈了。我是衝着能看到黃浦江的冥想地去的,正是這樣,遇到了一組關於中國江河水色的油畫。在對水體的各種敘述、追憶、闡釋和表達中,這一組並不搶眼,也沒有多少評論關注。這組作品平鋪在牆面上,呈現出江河在不同光线下的不同顏色,只是我從未想到裏面也有一張是黃浦江的水——是非常敏感的淺灰色。在我的成見裏,黃浦江水總是渾濁的,上海天空上總是多雲,或者多霧,它投射下的光线不足以讓江水美麗,所以我總是將黃浦江理解爲一條布滿碼頭的水道,非常實用。

《水體》是個大型展覽,遍布整座巨大的工業建築。但它的動线引導參觀者在對水和流動的觀察與思考後,在由於思想量巨大而有了負重感時,來到三樓面江。我是在行到身心已疲之時遇到這組關於水色的作品的。我停下來,在這一組油畫裏見到了黃浦江的水。原來在污染、溼度和長江尾攜帶泥沙,而總是昏黃的江水,在一個季節和幾個時辰,會是淺灰色的。那是很難保持的淺灰色,它太容易被其他顏色改變了。我只認識到黃浦江水的粗獷和混雜,卻是第一次看到它的脆弱。黃浦江就好像是一個預備一輩子都衝鋒陷陣的人,它一直假裝看不到自己受到的損害,也從不對別人提及傷心事。然後,我想到了那個洋涇浜英語裏的詞,maskee!(無端樂觀,從不氣餒)。一百年前用這個詞的人,都說這就是形容上海和上海人最好的詞。在上海躲避屠殺的猶太人奧地利畫家希夫甚至用他的畫闡釋過上海人的這種性格,五分樂觀和不知氣餒,還有五分的沒心沒肺。上海人在這點上很像黃浦江的作風,不辯解,只是奔流。

黃浦江就在我面前,平平地在河牀裏鋪开,就像一匹打开的綢緞那樣,又窄又長,粼粼閃光。那天我仔細看着江水,當天上有雲投下陰影時,才能在陰影裏看到一點點灰色,很害羞地稍縱即逝。

我背對着撤展後的展廳坐了一會。我周圍有些來來去去的人,有個聒噪的女人一直在講電話,巴拉巴拉,她闡述自己就是這世上最令人豔羨的人,孩子進了“四大”,老公股票贏麻了,娘家地段高尚,喫得好,穿得好,用得好,狗狗雖然不是名種,但也富養了……兩個女孩一直在擺拍,深情地笑,冷豔地不笑,側身突出线條,收下巴突出瓜子臉效果,咔噠咔噠噠。然後“咻”的一聲,傳到網上去了。不過,慢慢地,她們也都面對着江靜默下來。

黃浦江邊的這些美術館總是不忘記江水,總是設法騰出空間來,引導參觀者對這條江致敬。

這次參觀完丁丁的小孩子們嘻嘻哈哈來看江,然後,對着江也靜下來了。

但愿他們意識到江水裏那脆弱的淺灰色。(陳丹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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