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味青海㉒|焪拌，絕跡的民間小食

李欣月 制

青海在线網（文/一葉禪） 焪拌是一味絕跡的鄉愁。這幾年特別想喫，但一直都沒有喫上。

焪拌，七零後以後的人，怕是都沒有喫過，甚至聽都沒有聽到過。

國慶節去紅崖灣挖洋芋，大姐在洋芋地裏撿到了一根面蘿卜給了我，說放到烤箱裏面烤熟了喫上。面蘿卜，春天叫胡蘿卜，自生自長，一年生長發芽兩次，具有較強的自繁能力，成群成片，在飢寒年節是救濟蒼生的救命糧，爲不少窮困之人解決了溫飽的困厄,曾經遍地泛濫 ，現在難覓蹤跡。胡蘿卜，以前地裏長得特別多，很是影響莊稼的長勢和產量，每年七八月份地裏抽大草的時候，就拔胡蘿卜和燕麥，胡蘿卜怎么拔都拔不完。但不知何時起，胡蘿卜漸漸絕跡。

前些年大姐夫在院子裏種過一點點胡蘿卜，大姐做了胡蘿卜包子、油骨朵和焪拌。但喫不出曾經的味道，時過境遷，歲月更迭，有些食物長大後很難喫到，即使偶爾喫到，也不是當時讓人迷戀的味道。這幾年特別想喫焪拌，但一直沒有喫上，前年春天種地的時候，大姐、二姐和我一起去挖胡蘿卜，但我們幾乎是空手而歸。曾經在山上的地裏胡蘿卜特別多，犁地的時候，胡蘿卜就被翻了出來，白花花地躺滿犁溝，現在特意去尋找，都難以找到。

一根胡蘿卜，勾起了姊妹幾個的回憶。大姐說：“小時候生活困難，每年春天，我和米歌（二姐）拉着尕驢去山地裏挖胡蘿卜。那時候胡蘿卜多，挖胡蘿卜的人也特別多，有些單位上的人也去挖。一整個春天，姊妹兩個挖了滿滿了一偏洞（我家廚房鍋頭背後有一個偏洞），阿媽就給娃娃們包胡蘿卜包子，做焪拌，炸油骨朵，和洋芋一起焪着喫，甜絲絲的，好喫啊。”

二姐也說：“那時候單位上人的挖胡蘿卜的也多，他們是不是也肚子喫不飽？”我說應該是吧。二姐又說：“每年秋天拉捆子的時候，她和大姐就去拾穗頭挖面蘿卜。放了捆子的地方有很多穗頭。拉捆子的馬車走後，姊妹兩個就挖面蘿卜。那時候地松軟，用雙手刨掉一層土，發芽的面蘿卜黑壓壓的頭奓滿着，尤其菜籽地裏，面蘿卜特別多，我們用雙手刨着挖，十幾天日子，我們姊妹兩個挖的面蘿卜堆滿了偏洞。有一年，阿大用我和大姐拾的穗頭打的糧食換了一頭白臉毛乳牛，後來，毛乳牛又下了幾頭牛。那時生活困難啊，喫的糧食跟不上茬，阿媽把我和大姐拾的穗頭用木棍打出來去磨面，等生產隊的糧食分下來的時候，家裏已經喫上了新糧食，糧食也接上了茬，那時候老百姓家喫的都不夠，農村的娃娃們都拾穗頭，挖胡蘿卜。那時候生活雖然窮，雖然苦，但感覺活的很开心，現在喫不愁穿不愁，但感覺壓力大，拋煩得很，不知道爲什么？”我思謀了一會，說我也不知道呀。

我問二姐，現在還想不想喫焪拌？二姐幽幽地說：“想喫啊，再那喫不上了呀，連胡蘿卜都沒有了。現在地裏打了農藥的緣故吧，胡蘿卜也絕跡了，連土地也硬扎扎的不像以前那樣松軟。那時候阿媽做焪拌，我們姊妹們等不急，有時候早上做上一大鍋焪拌，阿媽去勞動，姊妹幾個一天往黑裏喫焪拌”。焪拌，是那時候的養命飯。” 二姐又意味深長地說：“焪拌好喫鍋難洗，老阿奶鍋頭跟裏蹲給了半晚夕”。我聽後，心裏徒然湧起一種莫名其妙悵然若失的感覺。

二姐說又說：“焪拌香，做法很簡單，把胡蘿卜洗幹淨，剪掉頭和尾，放到鍋裏，倒入水，上面撒上一層面（有時候是麩子面），慢火煮熟，然後熗點蔥花或者清油 ，攪拌後直接食用。只是那時候清油少，很少放，但喫起也特別香。”這就是焪拌，一味絕跡的鄉村美食。

2019年4月，我在海北祁連山報發表了一篇《那些年我們喫過的野菜——胡蘿卜》的文字，裏面寫到了焪拌 ，有個讀者留言：“往事如煙，時間過的太快了，轉眼之間已經是近六十歲的人了，看到這篇文章，又仿佛回到了童年。在那個貧窮的年代，我們都是喫胡蘿卜長大的，現在還感覺特別親切。”是啊，對七零後以前的人而言，胡蘿卜真的是一份甜醇而又苦澀的記憶。

我問哥哥想不想喫焪拌？哥哥說三忙裏（有時候）想，尤其肚子餓的時候。我又問爲什么肚子餓的時候想喫焪拌？66歲的哥哥像個孩子一樣羞澀地笑了一下說：“那時候窮，生活困難，春秋天青黃不接的時候肚子好餓，阿媽就給我們做焪拌，那時候爲了給孩子們填飽肚子，阿媽胡想辦法着。春天的胡蘿卜甜，做的焪拌香死，要是撒給點白糖才好喫，只是那時候幾乎喫不到白糖，一個人挖上一碗焪拌，狼吞虎咽，越喫越香，而且喫上胃裏瓷實”。我又問大哥多少年沒喫過焪拌了？大哥想了想說五十多年了，八九歲、十幾歲的時候焪拌喫的多。現在生活條件好了，誰還去挖地裏的胡蘿卜？有時候想喫也是幹想。

我問哥哥那時候經常喫焪拌，喫傷（喫膩）過沒有？哥哥用袖口擦了擦眼睛笑着說，那時候肚子都喫不飽，怎么能喫傷？有些人家還喫不上。我又問哥哥，焪拌是阿媽自己獨創的嗎？哥哥說那時候農村人都這樣喫，但是阿媽做的焪拌好喫。

哥哥問我記不記得小時候喫過的焪拌？我說記得，而且記憶猶新。雖然，童年時光已經遠去，但是一路走來我始終不能忘記的就是童年歲月，從未忘記過喫過的那野菜和母親做的美食。豐衣足食的現代生活不但淹沒不了那時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記憶，反而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活色生香。

我問大姐想不想喫焪拌？大姐說很想喫。但只能等到明年开春了去尋些胡蘿卜，做一頓焪拌。

焪拌，幾乎消失的民間美食，是幾代人味蕾上共同的記憶情懷，非常遺憾的是如今有錢也买不到，甚至很多後輩根本都不知道有這種民間小美食。還有，那些消失胡蘿卜，也讓人無比惋惜……

一葉禪，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協會會員、青海作協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七期少數民族創作班學員，青海讀書會籤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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