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裏的橫山島

前幾天，我應邀到橫山島同學老韓家裏做客。

橫山島在洞庭西山最北端，俗名甲山，又稱鐵龍峰，面積僅0.8平方公裏，最高處84米，兩山雞鴨之聲清晰可聞。古籍《太湖備考》記載：湖中山皆首尾南北，唯此山獨橫，故名橫山。山雖小而地形地貌獨特，處處蒼松翠柏，果樹遍地，四季常青，別有一種嫺靜秀雅之美。有人把洞庭西山比作美麗的碧螺姑娘，那么橫山就是姑娘發髻上的碧玉簪了。

上島即是村落。但見街前屋後，湖邊山坡，都是鬱鬱蔥蔥的橘樹和楊梅樹。淡黃色的枇杷花、潔白的碧螺春茶花和無名山花競相开放。一種獨特的混合型清香沁人心脾，唯覺置身於天然氧吧中，花香滿懷，渾身舒爽。幾棵百年老橘樹上還掛着不少橘子，猶如一盞盞靈巧的小紅燈籠。老韓告訴我，這就是著名的洞庭紅橘，是蘇州地方傳統特色農產品。果型不大，色澤絳紅，甜度適中，且頗有喜慶吉祥之姿，是蘇南地區主要水果品種之一。唐朝白居易在蘇州當太守時，愛喫紅橘，曾賦詩《揀貢橘書情》∶洞庭貢橘揀宜精，太守勤王請自行。珠顆形容隨日長，瓊漿氣味得霜成。還把洞庭紅橘作爲進獻皇上的貢品。但近幾年在市場經濟大潮衝擊下，外地橘子搶佔水果市場制高點，紅橘銷路大受影響，橘農收入銳減。不少地方的果農都改良了橘樹品種，但他們爲了全西山旅遊事業發展，顧全大局，仍保存一部分紅橘，留住了地方特色產品的根。

蜿蜒的村路猶如長長的彩綢，纏繞在山腰，兩旁草木繁茂，山石聳立，白頭翁在林間穿梭戲鬧。湖水悠闲地拍打堤岸。幾塊次第排列的金山石條，高低錯落有致，依次向湖邊伸去，與蘆葦親密接觸，又像遊泳者在伸手蹬足潑水玩耍。幾只閉目養神的花鴨浮在水上，如躺在搖籃裏不停地晃動着。

老同學的家在橫山最北面，是清末時期的老宅，與馬山遙遙相望。前面一進還保留清代建築的模樣。一堵高大的風火牆斑駁蒼老，陽光在上面塗滿了各種寫意畫；粗壯的爬山虎藤黃綠相間，愜意地臥在牆面。牆角邊，一塊玲瓏剔透的太湖石和藹地看着我，似在講述島上榮辱興衰的故事，兩只大白鵝引頸高歌，迎候客人的到來。

客廳的地上是水磨方磚，不少地方已經龜裂；一排花格落地長窗，下半部雕刻着梅蘭竹菊，上半部的木格內，還鑲嵌着灰白色的鱗片。一只烏亮的老式八仙桌，幾條慄木長條板凳圍在四周，典型的江南水鄉農家擺設。在客廳褐色板壁正中，掛着一幅一米見方的彩色宣傳畫，上面寫着“黃天蕩”三個大字。畫面上是著名的南宋抗金名將韓世忠的夫人、巾幗英雄梁紅玉，全身披掛，雙手擊鼓，英姿颯爽。身旁是激烈的水上交战場景，似乎仍有吶喊廝殺之聲陣陣傳出，這是宋朝時著名的抗金战役：“黃天蕩大破金兀術”。這種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常見的彩繪宣傳畫，一般農村家庭都喜歡买了裝飾家裏。雖然過去了那么多年，但在主人的精心保管下，紙面仍十分光潔，畫像清晰，保存完好。

老韓說：據族譜記載，橫山島幾十戶韓姓家庭，是南宋時韓世忠的後裔，避亂南下遷居至此，島上至今有韓祠。他們家裏都保存有各種當年祖先南徵北战、爲國效勞的大幅圖片，平日裏拭塵去污、虔誠細心地保存着。

家風是一個家庭的傳統美德，一種潛在無形的教育力量。抗日战爭時期，這裏曾經是太湖遊擊隊的根據地。島上不少青年秉承家風，參加新四軍，奮勇殺敵，保衛祖國，血灑疆場。韓氏家風的精氣神世代相傳，深深扎根於子孫後代心中，也深深扎根於華夏大地的湖光山色之間。

我們站在橫山的最高處，望盡東方天際，湖上金鱗閃爍，木瀆靈巖山隱約可見。山下長眠的是韓世忠與夫人的合葬墓。據說在韓世忠去世時，人們才發現他雙手僅存三個完整手指。整座墓區簡樸莊重，依山傍水，與暮鼓晨鐘、蒼松翠柏爲伴。毎年清明，老韓他們都要去木瀆掃墓祭拜祖先，許多遊人也會去敬獻花圈。我不禁想：多少年來，同是齊名的抗金民族英雄，岳飛在杭州西湖邊上，在人們熱烈的祭奠中，享盡榮耀。秦檜等奸臣的跪拜謝罪，彌補了他生命中的缺憾，成爲西湖一處熱鬧的著名風景。而韓蘄王呢，始終默默地靜臥在靈巖山下、一箭河邊。枕着姑蘇山水，一如生前晚年，遠離塵囂，淡泊名利，心靜氣闲。墓園內，唯有那御賜的萬字碑，刻着他的堅貞不屈、頂天立地，毎個字都刻着艱辛，每一句話都流淌着血汗。整個碑身，就是一部悲壯的史書、一面迎風招展獵獵有聲的旗幟。每一個來此閱讀的人，都在比照閱讀自己的人生，洗滌心靈。

夕陽西下，身邊有山雀飛過，仿佛一支響箭射向遙遠的天空，湖水與蘆葦在淺吟低誦，果園裏一片金黃。西邊的浙江長興山若隱若現。此時此刻，在晚霞祥靄彌漫的金色湖面上，似見韓世忠梁紅玉正攜手款款經過，那樣高大、英俊、剛毅、動人心魄，漸漸地與遠方天水完全融合爲一體。

（原載於《蘇州日報》2017年01月22日 A08版）

作者：李強生 圖片：蘇報融媒記者 劉達

編輯：小吉

標題：太湖裏的橫山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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