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國慶節,白襯衣與黑皮鞋

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4-10-02 00:10:12 熱度:14

導讀: □雪櫻 在我有限的記憶裏,國慶節屬於金色,不是繪畫長卷上的金黃顏料,而是滾滾湧動的金色麥浪,一眼望過去,就像一條奔流不息的大河,濺起喧譁的浪花,一起一伏之間,吞吐出沁脾的馨香。 我對白襯衣有種根深蒂...

□雪櫻

在我有限的記憶裏,國慶節屬於金色,不是繪畫長卷上的金黃顏料,而是滾滾湧動的金色麥浪,一眼望過去,就像一條奔流不息的大河,濺起喧譁的浪花,一起一伏之間,吞吐出沁脾的馨香。

我對白襯衣有種根深蒂固的偏愛,源自它承載的儀式感。1998年,我上小學六年級。9月份剛开學不久,學校裏就緊鑼密鼓籌備慶祝國慶節文藝節目匯演,讓每個年級和社團報送節目。壓軸節目是我所在的校合唱隊集體歌唱《今天是你的生日》《歌唱祖國》。那段時間,每天下午放學後集合排練節目,從男、女聲部劃分,到隊形、動作、表情,排練得一絲不苟。幾天後,老師下通知讓准備演出服裝,男女統一白襯衣、黑皮鞋,女生穿藍色校服裙子,男生穿黑色褲子,還要戴紅色領結。

那個周末,放學回家,一上樓我就聽到父親說話的洪亮嗓門,一個箭步便跨進了家門。眼睛盯着桌上的豬蹄、鳳爪和糖炒慄子,我顧不上摘下書包,忍不住伸手捏起個慄子。慄子熱乎,一捏就开,金黃的慄仁又甜又面,一口氣喫完三個,我才想起來問父親爲啥這么早回來。“過節酒店裏忙,明早就坐長途車趕回去。”聽完後一句,我有些失落。

我把老師讓准備服裝的事說了,父親當即答道:“別人有,咱也有,买就是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延後返程,騎着自行車帶我直奔華聯商廈。平時周末和小夥伴去華聯都是闲逛,這次給自己买衣服,我竟有些手足無措。好看的和喜歡的,價格都不便宜。

進退兩難之時,導購員走過來,見我個子高、皮膚白,推薦了一款帶花邊的時尚襯衣,蕾絲邊、娃娃領,手腕處繡有小花,試穿後既合身又大方,洋氣得很。對着鏡子,我躊躇良久,手心裏直攥出了汗。父親站在一旁,似乎窺見我的心思,他穿過一排排整齊的衣架,徑直走向收銀台,單薄的背影,在灼灼的燈光拂照下拓印下一抹光暈。

“掙錢就是用來花的,花了再掙!回家別給你媽說就行!”那是父母下崗的第三年,日子過得很儉省。父親在外打工拼命賺錢,經常幾個月才回家一趟。他买回什么東西,在母親面前習慣少說一些價錢。時間久了,母親也心照不宣。那件美麗的白襯衣,頂家中大半個月的夥食費,卻在我的生命裏植入一份小女孩的美麗與自信。

去大禮堂彩排那天,我就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新襯衣,站在合唱隊伍第一排,被同學羨慕的目光包圍,我是說不出的驕傲。然而,我的黑皮鞋被老師點了名。那雙鞋子是母親的,以爲穿在腳上並不顯眼,湊合一回。晚上回家,我衝母親大發脾氣,把作業本撂在一旁,想着想着,淚水無聲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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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轉身出了門,回來時已經是22點多,手裏拎着一個長方形的鞋盒子。她從盒子裏掏出兩只女式尖頭皮鞋,蹲下身來給我一一穿上,我站在原地,一時間不會走路了。這雙鞋明顯沒怎么穿過,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兩只小船,再打量覺得有些可愛。

事後我才知道,那雙黑皮鞋是同班同學也是大院鄰居芳芳的姥姥的。芳芳個子矮,皮鞋的碼數也小,穿上她媽媽的低跟黑皮鞋,走路左右晃蕩,用她的話說,幸虧只穿半天,要是穿一天還不知會摔多少跤呢!她姥姥是大學教授,穿衣打扮比女兒還時髦,我穿上她的皮鞋不大不小,就是有些許別扭。

實際上,彩排那天,同學們穿的黑皮鞋也是五花八門,有黑運動鞋、黑休闲鞋,甚至不少男生穿來的是父親的圓頭皮鞋,黑鞋油打得鋥亮,卻有股臭味,看上去有點滑稽。

那年國慶節放三天假,放假前一天的下午學校舉行文藝匯演聯歡會。中午提前一節課放學,回家扒拉幾口飯,我們前往大禮堂化妝,最後一遍走台。臨出門前我給母親要了5塊錢,襯衣沒有口袋,我就把錢折疊成四方塊,塞到裙子吊帶的夾縫裏,計劃着演出結束後买盒冰淇淋喫。

花邊白襯衣、藍色校服裙,搭配白色長筒襪和黑皮鞋,當時並不覺得有什么特別,長大後回憶起來,那不啻於童年時代的精神底片。那也是我最後一次穿校服裙子,裙子洗得幾近發白,且上身後有些緊繃,這套三年級時做的裙裝已經盛不下如花蕾般膨脹的身體。

不得不說,國慶是一個令人熱血沸騰的精神時刻,當你站到舞台中央,張口歌唱,內心深處瞬間點燃了一團火焰,向上、熾烈、滾燙,發出耀眼的光芒。被點燃的火焰,把身體烘暖,使人處於一種激越的情感中不能自拔。所有人發出的光匯成一條銀光閃閃的蜿蜒綢帶,舞台變成了沸騰的海洋,每一朵動人的浪花都是愛的雕刻,回應着這片土地的召喚。

那一刻我頓悟:愛國的表達,不都是偉大的敘事,更多的是小小浪花對海洋的感恩。正如歌詞中所唱的,白鴿、金穗、橄欖葉,寓意和平、富足與安寧,攀援歌聲的天梯,美好的祝福送達遠方。

文藝匯演結束,我們列隊離开的時候,禮堂地板上傳出的腳步聲密如急雨,亂了節奏,特別是那些穿着父親的黑皮鞋的男同學,趔趔趄趄,臉上的腮紅褪了,惹得女同學笑得前仰後合。

走出禮堂大門,我下意識摸了下裙子吊帶,“壞了,錢沒有了!”我急出了一身汗,扭頭跑回去找,很多人正在撤台清場。找完座椅,找後台,跳上舞台來回巡視一圈,最終無果而返。冰淇淋泡湯了,剛才的興奮勁兒一掃而光。

快到家時,大院門口的攤位前人頭攢動,有的稱瓜子、花生、芝麻糖,有的等着現做糖葫蘆,還有老手藝人扎氣球、捏泥人、套圈圈、變魔術,我鑽進人群裏圍觀,過了把眼癮。

那年的國慶節,沒有逛街、聚餐、看電影,去趟金牛公園都是件極滿足的事。我和女同學相約去書店买書,中途逛了老東門。護城河邊上,每人舉着一串纏蜜,喫得滿心歡喜,一直甜到心裏。

後來,芳芳出國讀書,畢業後在那裏定居、結婚,前些年她生了二胎。也許,她早已忘記了那年國慶文藝匯演的白襯衣與黑皮鞋,忘記了那個夜晚好多同學四處借黑皮鞋的尷尬事,但是,伴隨年齡的增長,記憶的倒影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來,把童年的斑駁往事一點一點擰亮。

(本文作者爲濟南80後青年作家,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濟南市政協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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