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力丨又上錦秋墩

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4-08-09 08:58:11 熱度:15

導讀: 重遊陶然亭,湖上一座大石橋,榭湖橋。水面分作兩半,各踞東西。過了額題“佳境”的牌樓,臨着湖心島了。這島,從古以來喚作“錦秋墩”。晚清小說《花月痕》我不曾讀過,這次爲了寫陶然亭,碰到它。那裏面說:“京...

重遊陶然亭,湖上一座大石橋,榭湖橋。水面分作兩半,各踞東西。過了額題“佳境”的牌樓,臨着湖心島了。這島,從古以來喚作“錦秋墩”。晚清小說《花月痕》我不曾讀過,這次爲了寫陶然亭,碰到它。那裏面說:“京師繁華靡麗,甲於天下。獨城之東南有一錦秋墩,上有亭,名陶然亭,百年前水部郎江藻所建。四圍遠眺,數十裏城池村落,盡在目前,別有瀟灑出塵之致。”小說家言,虛實相生,魏秀仁的此番字句,倒跟我的眼底之景略近。

錦秋墩,積土日久,乃成。一條細瘦坡徑通上去,墩頂介然而立者爲錦秋亭。亭檐翹出四個角,如翼,似能把亭子帶上天。《花月痕》說“(陶然)亭左近花神廟,綿竹爲牆,亦有小亭”,這個小亭,應該是它。花神廟早圮,亭依廟址而起。那亭匾上“錦秋”兩個字,蕴着不淺的畫意。

墩上,草卉幽秀,林木蓊翳。交覆的綠蔭下,舊有香冢、鸚鵡冢、醉郭墓和賽金花墓,現今都已不見。先是花神廟沒了,後是叢冢沒了,連殘跡也無。唉,時間帶走的總是太多。形雖無跡,事有可傳,也就是說,各有一段因緣入人肺腑,聊供含咀。香冢不離士子佳人的悲歡。傳言,進京應試的江南士子,與青樓佳人識而生愛,遂締婚約。別時期以重聚之日,誰料士子因故遲歸,佳人竟爲情所困而身殉了。士子一慟幾絕,葬女於墩上。冢前碑銘“一縷煙痕無斷絕”之句,最易牽惹傷情。心神飄飛,才女瘞花、校書埋玉的舊典,我也依稀記起。花留余馨,人存遺恨,一時心境,唯唐人之詩可表:“撫事復懷昔,臨風獨彷徨。”實則香冢的由來,源於一則傳奇故事,是清朝一個叫張盛藻的江南道御史憑空編出的。雖如此,照張中行先生的看法,陶然亭畔的香冢,和西湖的蘇小小墓、虎丘的真娘墓一樣,創造了情感的世界,心入其間,“得到淚與笑,不是慰情聊勝無嗎?”埋骨的壙穴,守着悠長年光,永遠安靜。

舊聞太過虛渺,軼說又多墜湮,無從追起。借古人的話,就是“茫然千古,滄耶!桑耶!漫不可考矣”。那就把心情收攏,姑置勿論。

繞坡北去,稍向西一折,見着隆起在錦秋墩松影下的合葬墓,墓中永眠的高君宇、石評梅,卻是有史可稽的。這對牽手向前的愛侶,有年輕人的朝氣,更有革命者的浩氣。生前,他倆來陶然亭看風景;死後,他倆也成了這裏的風景。此處安息之地,是一個雪後的天氣裏,高君宇親自選定的。“四個月後他的心愿達到了,我真的把他送到陶然亭畔,葛母墓旁那塊他自己指給我的草地上埋葬。”石評梅這樣寫,“我睜眼四望,要尋覓我們一年前來到這裏的遺痕,我真不知,現在是夢,還是過去是夢?”落在紙上的每個字都是淚,在她的這篇《我只合獨葬荒丘》中悄默地洇开。只身來到陶然亭的她,四近又是茫茫的雪野,寒風也吹得緊。滿眼的蕭索景物刺着她,滿心的憂懷愁緒縈着她,感結而不能自已。三度春秋過去,高君宇這“荒草夕陽下,一座靜寂無語的孤冢”旁,又添新墳。墳下的石評梅,再也不醒。

展开全文

靈魂卻醒着。“我是寶劍,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閃電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奮揚的青春心語仍在空氣中激響,也留在高君宇墓的基座上,是石評梅代他刻出的。“這是君宇生前自題像片的幾句話,死後我替他刊在碑上。君宇,我無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淚流到你墳頭,直到我不能來看你的時候。”生死相隔,傷逝之情盈滿石評梅的心,斷腸筆墨化作無聲的哀歌在墓畔縈旋。中國現代女作家中,若論文字的悽美,數她了。

風從半空過着,捎來一陣清涼。湖面給吹皺了,柔漪輕輕波蕩,恰是陸放翁所吟“風蹙水生紋”妙境。翛然四顧,散懷澄慮,神意邈然與煙波俱遠。一叢叢青蘆微微擺動,似有醺態。我把步子向慈悲庵那邊移。

待到身臨敞朗的瓊軒上,觸入眼簾的依舊是如黛的山色、可人的水光,所處位置又不低,大可一望無遺,感受自然尤新。積潦亙其間的沼地,細加浚治,清澄如鏡。閃動的波影裏,檻花堤樹越顯滋榮幽蔚。一抹淡墨似的連峰拖着嫋娜的岸柳浸於湖心,散絮般的雲霞也跟來了,豔色奪錦,宛似多彩的羽毛飄進水裏,凝在那兒,輕風拂來,則幻成一道道時疏時密的絲紋,悠悠晃漾,含着情。碧天閃晴光,翠湖沉靜影,瞅着瞅着,殊覺有味,詩意便浮了上來。若攜友而至,或援琴鳴弦,或賦詠度曲,或執爵行觴,或相與步於柱壁間,再好也沒有。憑眺乃爲开襟,縱目乃爲馳懷,一種風光大抵能夠品出千百韻致。對江氏兄弟造亭築軒的初愿,我愈體貼得深。如逢“一半兒雲遮,一半兒煙霾”的天氣,光景又會別樣。我盼飄嫋的嵐霏,來飾朦朧的妝容。

敞軒之內,時人題詠皆滿,逐一刻石鑲壁。江藻的《陶然吟並引及跋》、江皋的《陶然亭記》,看得到。曩歲的撰辭者,臨風而佇,憶世事遷易,念人情盛衰,句櫛字比,各有制局,唯求暢意而已。

庵外繞着一泓水,水面拱起一座小石橋。橋那邊,一樓一閣正好斜對着我。細賞,比之江氏的陶情之軒,別具氣象。丹樓翠閣,藻繪華美,曲廊縵回,層檐揚升,若飛鳥之欲翔,顯出宮苑妙構的繁麗。這是原在西苑南海東岸的雲繪樓和清音閣,梁思成提議,遷來了。若能歷階而陟,升高臨瞰,所向遼朗清曠,足可开豁襟顏。有它們隔水而立,慈悲庵不孤。

俞平伯也寫過陶然亭,尤爲它的雪景傾情。他初來時所睹“江亭無亭”的景狀,往矣。眼下,瀕湖多新亭,仿華夏名亭而建:蘭亭、獨醒亭、二泉亭、吹台亭、浸月亭、愛晚亭、醉翁亭、滄浪亭、百坡亭、湖心亭……同舊築正是一個樣兒。很多年前,我編副刊,吳繼路先生遊亭有感,走筆成章,還畫了速寫,紙上微帶着俞氏所謂“尋詩的闲趣”。圖文寄來,我均編發。後來,他拾纂積篇,出了書。

添了這么多亭子,園景變舊成新。老底子還是江亭。

慈悲庵的外牆嵌入一塊碑。碑上“城市山林”四字,傳爲翁同龢書。“筆精墨妙誠堪重”,依樣摹勒上石,其神益顯,好像給陶然亭點題。

插畫丨芝芝

編輯丨棲竹



標題:馬力丨又上錦秋墩

地址:https://www.vogueseek.com/post/80988.html

鄭重聲明:本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轉載文章僅為傳播信息之目的,不構成任何投資建議,如有侵權行為,請第一時間聯絡我們修改或刪除,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