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城市｜爲何是天水？

天水麻辣燙爆火之後，就連西北人講普通話前後鼻音分不清的梗也火了起來。

當地提倡讓外地遊客優先喫麻辣燙、打出租車，據說爲了識別是否有天水當地人僞裝成外地遊客，要念“風起雲湧”四個字以驗明身份。如果是天水本地人，那大概率會讀成“風起雲（yong）湧”。

這當然是網友們在开玩笑，但最近這樣的笑話出現在短視頻的評論區裏都能獲得好幾千個贊，也足見天水爆火之後，網友們對獲得更好、更優質服務的期待。

有淄博、“爾濱”寵遊客經驗在先，天水只需要逐字學習老網紅城市的經驗做法即可。截至目前，天水當地的表現可圈可點，至今也沒有出現宰客、食品衛生、或店家服務態度不好等旅遊方面的輿情。

其實甘肅早應該出圈了，這裏不僅歷史文化悠久，也是一個地形地貌、民族風情都十分獨特的省份。甘肅東西跨度1480公裏，南北跨度1132公裏，山地、高原、平川、河谷、沙漠、戈壁等地貌復雜多樣，類型齊全。

甘肅地圖。甘肅省政府官網 圖

最近，甘肅各地市州都紛紛趕赴天水，展示各自獨特的民俗文化、推介各地的文旅。

來自甘肅最南邊隴南市的白馬藏族下山表演非物質文化遺產“池哥晝”；甘肅省獨有民族裕固族，從甘肅北邊張掖市盛裝趕赴天水，帶去了張掖有名的高原夏菜；天水當地人則在農歷二月再次請出了正月才有的社火表演……

3月以來天水麻辣燙爆火之後，天水的流量熱度也還在持續。據甘肅日報消息，自3月1日至3月20日，天水市累計接待遊客236萬人次，實現旅遊綜合收入13.7億元。截至3月20日，抖音、快手等新媒體平台關於“甘肅及天水麻辣燙”相關話題視頻播放量已超65.8億次。

甘肅人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只是對甘肅來說，如何能讓天水長紅，如何能讓甘肅有更好發展的命題還擺在那裏。

爲啥是麻辣燙？

天水麻辣燙爆火之後，我看到許多網絡IP地址爲南方省份的網友，不理解一碗麻辣燙怎么會這么火。

作爲一名土生土長的西北人，對於這個問題我可以試着解釋一下。一家好喫的麻辣燙店對很多西北女性來說，是十分有吸引力的。如果兩位西北小姐姐約會逛街，見面她們會問“中午喫啥？”或“晚上喫啥？”，答案大概率是去喫釀皮、麻辣燙。

“那家麻辣燙味道好”和“我帶你去喫那家新發現的麻辣燙”這兩種回答，保證了約會逛街那一天的基本質量。

西北人喜歡麻辣口味的食物，比如牛羊肉類的菜品名以“爆炒”“辣爆”這些字眼打頭的非常多，再比如牛肉面、羊肉泡饃、燒烤等，大家熟悉的西北美食裏都必須要有油辣子，麻辣燙、釀皮等小喫更是如此。很多菜不加油辣子，約等於不香；油辣子也不能太辣，太辣也約等於不香。再加上麻辣燙單價低，一碗二三十元，年輕人消費無壓力。

雖然西北很多城市都有麻辣燙店，甚至全國各地的城市裏都有麻辣燙店，但是做好麻辣燙並不容易，可能調味的方法、步驟一樣，但具體操作起來，還真是一人一個味道。

前段時間我在天水走訪時發現，很多麻辣燙店門口排着百米長隊，但是拌麻辣燙的就只有一人。一位制作麻辣燙已有30多年的老板告訴我，店裏現在的麻辣燙味道是他反復實踐琢磨出來的，越是麻辣燙生意火的時候，他越不能假手他人，要保證天水麻辣燙的地道口味。

天水麻辣燙的價格也並不貴。一根長籤子一塊錢，手擀粉一份6元，米线7元，白餅子1塊，一瓶冰峰3元。一些網紅店排隊等候至少兩三個小時起步，生意好成這樣，也沒漲價。

甘肅人自己可能也萬萬沒想到，潑天的富貴終於輪到了自己，只不過不是河西走廊的祁連山頂雪，也不是秦時明月漢時關，而是看上去似乎和他們幾千年歷史文化幾乎毫無幹系的麻辣燙。

其實也不能說這碗麻辣燙和甘肅的歷史文化底蕴毫無關系。有媒體分析天水麻辣燙爆火的原因主要是好喫。一種地方小喫，能在一定時間內保持一定的流量，而且清明小長假即將到來，天水旅遊數據還呈大幅增長之勢，這說明天水麻辣燙的口味和品質確實獲得了已經去過遊客的認可。

和很多美食一樣，麻辣燙的食材和做法一樣很重要。一碗天水麻辣燙裏有三樣在甘肅當地頗有年代的農特產品——甘谷辣椒、秦安花椒和定西寬粉。

最近幾日，天水市甘谷縣、秦安縣，以及定西市的官方媒體都發布文章詳細介紹了麻辣燙背後的“麻”“辣”和“粉”。

比如甘谷縣的辣椒已有近400年的種植歷史，2011年甘谷辣椒被國家質檢總局認定爲地理標志保護產品。秦安花椒栽培歷史可以追溯到北魏（386年～534年）時期，至少在1800多年前秦安縣就出產了花椒，秦安自古以來就成爲中國花椒原產地和最適宜栽培區之一。

而甘肅省定西市是馬鈴薯最佳適種區和主產地之一。在西北地區定西寬粉也早已名聲在外，2023年，“定西寬粉”銷售額突破30億元。2023年，定西市建成馬鈴薯良種繁育基地126.1萬畝，馬鈴薯總產量達476萬噸，總產值達到238億元。

口味、品質、價格都符合遊客的期待，綜合這些因素也就不難理解，一碗麻辣燙爲啥這么火了。

天水爆火的密碼是什么？

有人問，天水的麻辣燙一直都是這個味，但是爲啥突然就火了呢？可能天水人也沒想到自己的麻辣燙會讓外地遊客感興趣，畢竟麻辣燙這種小喫太司空見慣了。

反而是到外面讀書的大學生，喫過了和天水不一樣的麻辣燙之後才發現，還是自己家裏的麻辣燙最香。

據媒體報道，最先發布“建議全國普及甘肅麻辣燙”視頻的，是一位账號名爲“一杯梁白开”的女大學生。這位在湖北上大學的大學生放寒假回到天水老家後，喫麻辣燙時隨手拍了一個小視頻，無意間打开了麻辣燙流量的大門。

2024年3月14日，甘肅天水，遊客品嘗麻辣燙。視覺中國 資料圖

甘肅省文旅廳此前也披露，“甘肅麻辣燙”抖音話題下最早的視頻創建於2023年7月25日，截至2024年2月4日共有46條視頻，尚未形成熱度。2月5日，“傳說中的波仔”抖音號發布“天水街邊的甘肅麻辣燙”視頻。2月13日，“一杯梁白开”抖音號發布“建議全國普及甘肅麻辣燙”視頻。這兩條視頻吸引了大量網民觀看、點贊、轉發，之後陸續有網民發布相關視頻。

甘肅省文旅廳還提到，3月份以來，“甘肅麻辣燙”話題迅速發酵，視頻內容迅速增加，多次登上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台熱榜，主流媒體和“小黑諸鳴”“一個人的莎士比亞”等多位網紅競相宣傳報道。省文旅廳緊盯網絡熱點話題，於3月1日在“微遊甘肅”視頻號發布《甘肅麻辣燙申請出战》短視頻，全力以赴开啓“甘肅麻辣燙”集中宣傳推廣。同時，協調抖音、快手、新浪微博等多個網絡平台，對“甘肅麻辣燙”相關話題予以流量扶持。截至3月16日18:00，各大短視頻平台上“甘肅麻辣燙”相關話題累計播放量已超過32.6億次。

麻辣燙的賣相很適合在短視頻平台上傳播：油辣子澆滿了晶瑩飽滿的手擀粉，紅彤彤的麻辣燙給足了視覺上的衝擊。今年過完年，我也受到電影《熱辣滾燙》的影響，一直在喫減脂餐，每天晚上都是餓的。偏偏又趕上天水麻辣燙火了，每一個刷到天水麻辣燙的深夜，都深受刺激、餓上加餓。

短視頻平台上麻辣燙的流量初起，嗅覺靈敏的自媒體美食達人紛紛趕赴天水拍攝視頻。此後流量效應疊加、視頻越傳越廣，接着便是遊客紛至沓來。進入3月中旬之後，天水每日外地遊客就達到4萬人次左右。到3月16日、17日，天水市的外省遊客已經分別達到了6.46萬人次和7.22萬人次。

除去短視頻平台的幾次流量助推之外，此次天水麻辣燙之所以能夠火爆，我認爲天水的區位優勢是一個更爲主要的原因。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天水距離西安近這件事，都被當地認爲是不利因素，因爲太多的人和消費，也就是現在所說的流量都被西安吸走了。然而通過這次麻辣燙爆火事件來看，距西安這樣擁有千萬以上人口的大城市近，也是“潑天富貴”的一種。

上世紀初，我國當時唯一一條橫貫東西的鐵路動脈隴海线，最西邊的一站便是天水。隴海鐵路的天水至蘭州段於1946年5月才开工建設。也就是說，在甘肅省，天水是先於省會蘭州通火車的。

這條鐵路的建設不僅爲日後天水工業的發展奠定了基礎，也決定了天水今日鐵路交通的基本布局——十分便捷。

隴海线路示意圖。 隴海鐵路歷史博物館 圖

通過上面這張隴海线路示意圖可以看到，天水向北是人口超過400萬的甘肅省會蘭州市，向東依次是陝西關中地區的寶雞、西安，再向東是河南的三門峽、洛陽、鄭州等地。陝西省的關中地區，指西安、銅川、寶雞、鹹陽、渭南、楊凌6市(區)。七普數據顯示，關中地區人口爲25875539人。而河南也是人口大省自不必說。

七普陝西人口數據，其中關中地區（指西安、銅川、寶雞、鹹陽、渭南、楊凌6市）人口爲25875539人。 陝西省統計局官網 圖

天水麻辣燙火了，吸引了諸多來自陝西的遊客。西北飲食習慣相近，都喜歡麻麻辣辣的這一口。據不完全統計，每天西安开往天水方向的動車、高鐵有50余趟。一名西安人想到天水，早晨乘動車抵達，白天在天水喫碗麻辣燙、逛逛街，晚上坐動車就回到西安了，路上不過一個多小時。單程票價100元左右。

前段時間我在天水街頭走訪，一路問過去，排隊喫麻辣燙的遊客十有八九都來自陝西關中地區。

微信公衆號“西鐵資訊”3月21日發布的消息也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這一點：據不完全統計，從3月11日起，西安前往天水方向的鐵路客流量逐日攀升，西安車站、西安北站3月11—19日共計發送天水方向旅客1.2萬人次，單日客流同比去年增長約42.3%。

有了流量，來了遊客，此時的天水文旅“聽勸‘寵粉’放大招”，一番操作後，短視頻平台上的熱度又達到了新的高峰。據甘肅日報消息，3月20日，抖音、快手等新媒體平台關於“甘肅及天水麻辣燙”相關話題視頻播放量已超65.8億次。

甘肅省的許多地市州都趕到天水开展了文旅推介活動，並爲天水遊客帶去了難得一見的少數民族風情表演。比如此次天水麻辣燙爆火後，來自甘肅省最南部隴南市的白馬藏族趕赴天水，表演了非物質文化遺產 “池哥晝”（意爲神的舞蹈）；位於甘肅北部河西走廊地區張掖市的裕固族，也是甘肅省獨有的少數民族，在天水爲遊客獻上了有獨特民族風情的節目，並帶去了高原夏菜；農歷二月天水二請社火，過年才有的高蹺社火節目再次登場；甘南藏族自治州帶來了民族風情濃厚的文藝節目，臨夏回族自治州的回族同胞則在天水唱起了花兒……

其中，甘南州文旅局長馬文濤的脫稿演講脫穎而出，借天水麻辣燙這波流量，甘肅又成功出圈了一位文旅局長。不論怎么看，甘肅這波的確是“贏麻了”。

天水流量還能持續多久？

有甘肅本地網友分析淄博燒烤、“爾濱”冰雪和天水麻辣燙爆火後，城市發展的最終落點當在何處時提到：“麻辣燙只是爆點和引子，流量時代城市爆火拼的不光是硬實力，更重要的底蕴和文化，是有沒有讓人稱道的貢獻。”

我十分贊同這位網友的說法，天水的底蕴是什么？

天水地處甘肅省東南部，現轄秦州、麥積兩區和武山、甘谷、秦安、清水、張家川回族自治縣五縣及國家級天水經濟技術开發區，戶籍人口372萬。

七普數據顯示，天水是甘肅省人口第二大城市，人口第一大城市爲甘肅省會蘭州。按照GDP排名來看，天水在甘肅省排第4位。

天水是一座老工業城市，我國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至八十年代初开展的三线建設，使得天水工業得到了極大地發展。

天水市工業博物館中這樣介紹，經過三线建設，天水建立了門類較爲齊全的工業生產體系，工業經濟結構和布局明顯改善，有力地促進了地方經濟的發展，也聚集了大批優秀人才，增強了天水的科技實力。

上述介紹還提到，從1965年开始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後期，先後有37家內遷建廠的企業，經過多年的建設，在天水形成一個具有機械制造、電工儀器、電工電器、電子信息、國防科技、輕紡工業、電纜信號、能源工業、建築材料、科研院所等衆多門類爲一體的工業體系，使得天水逐步發展成爲國家西部重要的工業基地之一。

天水的工業一直都在天水經濟發展中佔有很大比重。不過近些年來佔據天水經濟半壁江山的還是第三產業。這其中房地產究竟佔比幾何並沒有准確數據，但是天水當地的旅遊業成績一直不錯，因爲天水還是首批確定的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素有“羲皇故裏”之稱，有8000多年的文明史、3000多年的文字記載史和2700多年的建城史。

公开數據顯示，2023年前7月，天水全市累計接待遊客3052.68萬人次，旅遊綜合收入171.05億元，同比分別增長85.81%和82.94%。

今年以來，天水全市春節假期累計接待遊客227.47萬人次，旅遊綜合收入13.5億元。而麻辣燙爆火之後的3月1日至3月20日，天水市累計接待遊客236萬人次，實現旅遊綜合收入13.7億元。

即將到來的清明小長假裏，天水市的旅遊訂單相比去年同期也有大幅增長。

日前，微信公衆號“攜程研究院”發布的《2024年清明節旅遊預測洞察》顯示，今年清明節假期天水市旅遊訂單量比去年同期增長超21倍，其中00後遊客最多佔比近一半，其次是80後佔比28%，90後佔比18%。遊客主要來自西安、蘭州、鹹陽和北京。

另外，西安鐵路局近日也加开多趟西安至天水方向的動車組列車。爲滿足旅客出行需求，中國鐵路西安局集團有限公司在3月22日至3月24日期間，在西安至天水已开行80余趟列車的基礎上，再加开4趟“麻辣燙專列”，進一步提升運能保障。

每年“五一”小長假過後直到“十一”，這段時間都是天水的旅遊旺季。根據天水的地理位置，和附近陝西關中地區的人口優勢來看，天水這波流量或許會在“五一”小長假之後有所回落，但總體可以平穩持續至暑期結束。

總體而言，我對天水未來的文旅產業發展還是持非常樂觀的態度。

目前，天水市有隴海鐵路、寶蘭客運專线、連霍高速橫貫東西。正在建設的天隴鐵路，也就是天水到隴南的鐵路設計時速160公裏。這條鐵路修通，意味着從天水出發可以經隴南、廣元抵達成都，反之亦然。

此外，天水還可以考慮在增加直飛航线方面多些努力。目前天水機場开通直飛天津、杭州、南京、重慶、西安、銀川等航线。增加國內一线城市的直飛航线，也能帶來更多客流。因爲據媒體報道，長三角人也愛喫麻辣燙。3月以來，上海的外賣平台上“甘肅麻辣燙”搜索量環比增長超過43倍。

另據《中國民航報》消息，3月上旬，天水機場航班客座率爲65.4%，自天水麻辣燙爆火以來，航班客座率達78.1%，增長了12.7%。每日從天津、重慶出發的旅客中約有32%爲品嘗麻辣燙而來，機場日均電話咨詢量也增長了50%。

只要天水能一直穩住麻辣燙的口味和品質，我相信再加上便利的交通，西部地區這些喜歡喫辣的省份，不論是陝西、四川還是重慶，還會不斷有遊客愿意到天水走一走、看一看。

相傳天水是人祖伏羲的誕生之地，伏羲畫八卦、造書契、嘗百草、制九針……不知道甲辰龍年農歷二月的這次天水“麻辣燙”爆火事件，是不是天水人“命定”的一次發展機會，畢竟互聯網上爆火出圈的那些事，有些能夠講出道理“一二三”，有些也講不出個“一二三”來。

不過我們都知道，機會來了當然應該好好把握，但能不能持續把握住機會，考驗的不僅僅是天水的誠意，也是整個甘肅省自上而下的行政管理和服務水平了。

（作者系澎湃新聞“理解城市”專項寫作計劃項目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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