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醋魚,已經配不上我們了

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4-03-21 00:54:19 熱度:12

導讀: 撰文 | 魏水華 頭圖 | pixabay 毋庸置疑,西湖醋魚不好喫。 神乎其技的大廚們,想盡辦法讓西湖醋魚變得好喫,手段包括但不限於清水餓養、抱醃、改味型,甚至換魚。 但大廚們似乎產生了集體性失憶...

撰文 | 魏水華

頭圖 | pixabay

毋庸置疑,西湖醋魚不好喫。

神乎其技的大廚們,想盡辦法讓西湖醋魚變得好喫,手段包括但不限於清水餓養、抱醃、改味型,甚至換魚。

但大廚們似乎產生了集體性失憶——忘記了真正好喫的食物、真正靠譜的烹飪方法,是不需要過分修飾和魔改的。

這種集體性失憶,實際上變相推動了西湖醋魚的江湖罵名。

NO.1

與今天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西湖醋魚烹制方法不同,在幾乎所有描述西湖醋魚的文獻裏,它只有一種味型:螃蟹味。

在醋、姜、魚的鮮味撞擊下要能喫出湖蟹的滋味,是爲西湖醋魚的品嘗標准。如果喫不出湖蟹的味道,這個西湖醋魚就不能過關了。

——這是星洲日報張聰老師的評價。

西湖醋魚使用草魚做出蟹味,因此需要相當的水准。

——這是梁實秋先生的評價。

西湖醋魚的湖蟹味來自於醬汁中加入的醋和姜末。

——這是杭幫菜大師胡忠英的傳授。

好的醋魚必須要嘗到螃蟹味,入口如果一味散亂齁甜,那么便失去了這道菜的意義。

——這是詩人王谏之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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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西湖醋魚的底色,正是來自古代文人們對烹飪的認識:用最廉價的草魚,做出最昂貴的螃蟹的味道。

它是中國傳統文人“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哲學思想的一以貫之。包括只嘗其味、不見其形的蟹粉豆腐,恬淡致遠的蓴菜羹,苦盡甘來的龍井蝦仁,都是這種文人菜的演繹。

可是,大人,大清已經亡了呀!

明明有更爽口醇厚的叉燒肉、鮑汁撈飯,爲什么要喫寡淡無味的蓴菜羹?

清炒蝦仁不鮮甜么,往蝦仁裏加苦澀的茶葉茶汁是幾個意思?

同理,在今天物流水平的加持,和信息壁壘越來越被打破的前提下,日本海的星鰻、阿拉斯加的雪蟹、地中海的鵝頸藤壺、甚至南極西風帶的磷蝦,都能在捕撈後的二十四小時內,送到我們的餐桌上——湖蟹依然是好喫的,但在今天的語境下,它絕對算不上昂貴的食材。

所以,用廉價的草魚再來模仿“昂貴”的湖蟹,在邏輯層面上已經是個落伍的行爲。

而用更貴價的鱸魚、鱖魚、筍殼魚、青斑乃至東星斑來做西湖醋魚,固然能改善味道。但這種舍近求遠、舍本逐末的烹飪思維,已經近似於行爲藝術——是豉汁蒸魚不鮮,還是幹鍋燒魚不香?

NO.2

杭州這座城市的食物,與文人精神綁定,早已不是一天兩天。

《山家清供》的作者林洪,在杭州出仕終老。

《闲情偶記》的作者李漁,長期在杭州定居。

《隨園食單》的作者袁枚,是地地道道的杭州人。

說到喫,這些文人出口成章,下筆如有神。

吊詭的是,這些文人,都不是廚房從業者和餐飲利益相關者:林洪是南宋進士,喫皇糧的文人;李漁主營家庭戲班,在官僚士大夫階層中巡演賺錢;袁枚官至江寧簾官,負責江南地區科舉考試的選拔,在滿蒙貴族壟斷上層官場的乾隆早期,算是地位超然的漢人士子。

顯然,對庖廚之事,他們都抱有敬而遠之的態度,和一定程度上的美化臆想。

在袁枚家裏,日常做菜的都是家廚,招待重要客人則需要“夫人下廚”。偶爾遇上如全羊、鹿尾這樣的名貴菜餚,袁枚說這是“屠龍之技,家廚難學”,要親自下廚,頗如皇上臨幸般的隆重。

一種隱晦的,看不起專業廚師的階級優越感。

而這種割裂的階級思維和不重事實操的現實,最終導致了傳統文人菜的崩盤。

縱觀杭州這座城市的歷史,其實並不如大多數人認知中那樣悠久。以蘇州爲核心的吳地,和以紹興爲核心的越地,才是江浙地區文化的濫觴:或者說,當蘇州和紹興以國家首都的面貌登上歷史舞台的時候,杭州還只是一片在前线拉鋸中被打爛的灘塗。

直到唐末吳越國的崛起,以及再之後宋室的南渡,才讓杭州鹹魚翻身,坐上了歷史古都的寶座。

諷刺的是,還沒坐穩皇位的杭州,就以一種直线墜落的方式,被蒙古人拉下神壇。

從此以後,自信與自卑交織,成了杭州的地域性格:就像窮人突然成爲暴發戶,又一夜返貧之後的狀態。

而“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文人精神,正是這種狀態的最好歸宿。

無論西湖醋魚、龍井蝦仁、宋嫂魚羹、西湖蓴菜湯,都是這種精神下的畸形產物。

最有趣的是,上述“杭州傳統名菜”,在杭州人自家家宴的時候,都是見不到的。杭州人喫什么呢?半桌標榜清淡清鮮的清蒸魚、韭黃炒肉絲、清湯魚圓;半桌濃鬱重口的梅幹菜焐肉、醬鴨、醬肉、臭豆腐。

很分裂,是不是。

實際上,這桌菜的底層邏輯,就是一半蘇州、一半紹興;一半吳國、一半越國。有交織融合,但更多的是涇渭分明。

數千年來的傳統和底蕴,至今依然清晰可見。

反觀西湖醋魚,既不屬於創新,更算不上傳統。它是少數掌握話語權階層拍腦袋的形而上。

NO.3

當然,草民不喫西湖醋魚沒關系,文人老爺們喜歡就行。老爺們的嘴是最刁的、味覺是最敏感的,又豈能是草民們能懂的?

但西湖醋魚實在不好喫,這個怎么洗?

袁枚說:“此物杭州西湖上五柳居有名。而今則醬臭而魚敗矣。甚矣!”

施鴻保說:“最愛西湖醋摟魚,酸鹹滋味起鍋初。作羹宋嫂今何在?過客惟尋五柳居。”

徐珂說:“杭州西湖酒家,以醋魚著稱。遊杭者必以得食醋魚自誇於人。至乾隆時,烹調已失味,人多厭棄。”

俞平伯說:“西湖憶,三憶灑邊鷗,魚羹美,佳話昔年留。”

梁實秋說:“現時一般餐廳,多標榜西湖醋熘魚,與原來風味相去甚遠。往往是濃汁滿溢,大量加糖,無復清淡之致。”

浙江省委宣傳部的官方公衆號說:“西湖醋魚若是沒點‘實力’,又怎能從南宋時期一直流傳至今,成爲樓外樓的頭牌菜之一,還讓許多文人墨客戀戀不忘。”

看出來這些話的意思了么:西湖醋魚有多好喫,你不懂,因爲你文化層次不夠,找不到好喫的店;什么,現在的西湖醋魚都不好喫了?那是因爲都是外地人做了,失傳了,沒人愿意費工費力做了。

吊詭的是,所謂正宗的西湖醋魚手藝,從清朝、失傳到了民國、失傳到了解放後。每個時代都在做,每個時代都失傳。

西湖醋魚以一己之力,把自己活成了等不到的戈多,活成了文人老爺們心目中的故國之思與悲秋之懷。

就像杭州這座城市,至今還在以南宋行在作爲標榜,想告訴所有人“爺曾經闊過”“今天爺已經洗盡鉛華了”。

那么,正宗的西湖醋魚應該怎么做呢?

“活青魚切大塊,油灼之,加醬、醋、酒噴之,湯多爲妙。俟熟即速起鍋。”

——這是袁枚筆下的醋魚。

“汁不多,也不濃,不能有油,只能薄芡,可加點醬油,主要就是醋與姜末,一點糖都不放,這才是正宗的西湖醋魚。”

——這是梁實秋筆下的醋魚。

“西湖醋魚的難點就在對魚的熟度把握,時間過長就老,不到又是生的。勾芡用到的糖醋汁也要是均勻的厚芡,這樣才能剛好掛在魚肉上。”

——這是杭幫菜大師胡忠英描述的醋魚。

“西湖醋魚這樣的傳統杭州名菜,就不應該去改,想把魚的腥味壓下去,必須要有足夠的鹹、足夠的甜和足夠的酸,而且三者之間不能有特別突出的一種,並且魚一定要活殺,活殺現做味道肯定好。”

——這是寶中寶食府老板方躍良描述的西湖醋魚

看出來沒?放不放糖、用不用鹽、過不過油、湯與芡的比例如何,一概沒有定論。所謂正宗,根本就是個僞命題。或者說,西湖醋魚作爲文人們的情感寄托,味道和做法如何,根本不重要。

-END-

1880年,大功率瓦斯爐开始商用,高溫爆炒成爲可能。

1909年,味精开始商用,又五十年後,呈味核苷酸也开始工業化生產。關於“鮮”的祕密,從此不再是祕密。

1915年,家用高壓鍋的廣告出現在美國的報紙上,從此人們用很短的時間就能享受到久煮慢燉口感的食物。

1940年,第一支料理噴槍在日本被發明,從此,即便沒有鍋具和烤籤,也能爲食物賦予漂亮的焦化色。

1953年,關於美拉德反應的化學論文正式發表,無數關於“好喫”的內核开始被發掘。

1954年,特氟龍被發明,粵菜提倡的鑊氣,與鍋底厚厚的焦化物從此不再矛盾。

1968年,液氮冷凍开始應用於食材保存,還原度更高的水果和海鮮進入人們餐桌。

1974年,法國三星廚師Pierre Troisgros就开始研究和使用低溫慢煮法。

1990年,採用高速熱風循環技術的對流烤箱問世,從此以後,油炸的介質不止是油,也可以是空氣。

1992年春天,鄧公南巡,一個更外向、更昂揚、更擁抱世界的中國,正冉冉拉开帷幕。

時代的車輪正挾帶着餐桌的滋味滾滾向前,敢於說出西湖醋魚這件“皇帝的新衣”不好喫,是越來越多人开始面對內心、面對真實自我、面對日新月異的餐桌味道的象徵。

而依然固執認爲當代人不配喫西湖醋魚、好的西湖醋魚還活在深山老林裏的群體,不是對大清懷有故國之思、被文人士大夫階級PUA慣了的,就是滿腦子忠孝仁義、還在想方設法PUA別人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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