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查濟(行天下)

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4-03-07 17:03:10 熱度:12

導讀: 徐貴祥 郭紅松繪 雪中查濟村。本文配圖由作者提供 從地圖上看,那個位置應該在岑溪北岸,存仁堂附近。腳下是微黃的石板路,向西偏北方向延伸,一直緩緩向上,直到隱入陽光中的遠山。據說,這段路通向徽商故道。...

徐貴祥 郭紅松繪

雪中查濟村。本文配圖由作者提供

從地圖上看,那個位置應該在岑溪北岸,存仁堂附近。腳下是微黃的石板路,向西偏北方向延伸,一直緩緩向上,直到隱入陽光中的遠山。據說,這段路通向徽商故道。

站在皖南古村落查濟的十字路口,我對當地文友說,我們爲什么鐘情古村落,因爲古村落有距離我們最近的生命記憶,有我們回訪歷史所能抵達的最遠驛站。

從查濟回來之後,我就放不下這個地方了,找了很多資料,並於40天後又去了一次,又走了幾遍,聚精會神地住了兩個晚上,聆聽溪流潺潺,眺望月朗星稀,感受山林天籟。夜晚,腳步踏在千年前的街心石板路上,往往會想起“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之類的詩句。

我們不清楚古代人的生活方式和審美情趣,想象也許更接近真相。或許,這就是古村落存在的價值。或許,這就是我重返查濟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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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濟保存了大量歷史的痕跡——書院、祠堂、石橋、寶塔、民居……每一個古村落都是一座城市的種子,有的落地生根了,有的隨風飄散了。而查濟既沒有擴張,也沒有消失,就像一架停放在山坳裏的踏步機,跟隨地球走南闖北,時光的履帶在它的腳下匆匆後退,過客的身影在它的眼裏緩緩遠去。歷經1300多年風雨,它依然活着,並且繼續煥發着青春,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我們同歷史在查濟親近。似乎走到向西偏北的那條路上,就能邂逅查濟的先人,沏一壺茶,聊聊過去的歲月。

在寶公祠,當地文友向我們詳細介紹了查濟的教育——話說當年,查濟人秉承“由商致富,富而重學,學而致仕”的精神,宗族辦學,詩書傳家,但凡取得功名,由家族獎勵田地,一家功名,全村共享。科舉年代,查濟村先後產生2名翰林、14名文武進士,近200名文武舉人、幾百名貢生、千余名秀才。這些人多數功成身退,回到查濟辦教育,行慈善,享受田園生活,爲田園帶來了文化的甘霖。

由此我想到了一個問題,在華夏大地上,古村落並不罕見,爲什么有的很快就被淹沒了——或者被城市裹挾,或者被田野覆蓋——而有些則保存得比較完好。這固然有很多原因,但是,人應該是最重要的因素。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也養一方水土。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無論外面發生了什么,古村落的人似乎總是很淡定,你發你的財,我種我的田,你當你的官,我开我的店。你在豪華別墅運籌帷幄,我在自家庭院種花育草。

網上搜尋,古村落的人,壽命普遍較高。生命的質量並不在於大紅大紫,愜意就好。

我喜歡古村落由來已久。在查濟,突然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我的幾部——但凡以战爭爲背景的小說作品,裏面都有一個古村落,比如《歷史的天空》裏面的高家莊,阡陌之上,陽光之下,小說人物高秋江的祖父、以耕讀起家的高員外,在自己的莊園裏开闢了一個鄉村大戲台。秋收之後,大擺筵席,老人家笑眯眯地看着村裏的農民喝酒喫肉,看着孩子在空地上盡情撒歡。還有《八月桂花遍地开》裏面的桃花塢、《馬上天下》裏面的隱賢集、《狗陣》裏的蛾眉鎮等,最典型的是《英雄山》裏面的其中坪,那幾乎是一個獨立世界。

這個發現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也就是說,我在描述宏闊的战爭圖景、欣賞金戈鐵馬的恢弘氣勢、禮贊英雄的同時,有意無意間總要在作品裏設置一個古村鎮,或藏在深山,或江河阻隔,在硝煙烽火中與世隔絕或者半隔絕,成爲或明或暗的桃花源。如果說這些虛構的古村鎮是夢想的產物,那么,在查濟,我似乎看見了實體的輪廓。它既不同於我曾經到過的安徽銅陵和悅洲,也不同於我兩次前往的陝西商洛漫川關,這裏沒有經歷過战爭的嚴重摧殘。在衆多古色古香的建築中,我沒有看到一處參與過战爭的遺址,也沒有聽到一句關於战爭的述說。因此我推測,當查濟村的第一個建築動工的時候,它的主人壓根兒就沒有想到過進攻或者防御。這種隱逸的理想受到了保護,並被繼承下來了,使它在今天依然作爲皖南最大的古村落群,成爲一首歷史寫給今天的抒情詩。

“十裏查村九裏煙,三溪環繞萬戶間。寺廟亭台塔影下,小橋流水杏花天”。關於這首詩的來歷,有不同的說法,我無意考證。我好奇的是,此地不是崇山峻嶺,也不是終年雲霧繚繞,這么小小的山谷,這么矮矮的山崗,水是從哪裏來的呢?當地文友說,查濟村的西北方山脈裏,有7個泉眼,涓涓細流源源不斷。

查濟的水來自查濟,查濟的水也養育了查濟。在查濟,你不用擔心上遊水清下遊水濁,水會自我淨化、循環再生。這不是科學,也不是藝術,而是民間智慧。

在我看來,這3條溪流,才是查濟村的靈魂,體現了查濟村獨特的品質,也似乎揭示了查濟村旺盛生命力的來源。它們從不同的方向穿村而過,將錯落有致的村落切割成3個大的板塊和若幹個小板塊,同時也在6個河岸之間營造了遙遠的錯覺,本來並不太大的村子因此顯得深不可測而又風情萬種。初來此地的人往往會迷路,而迷路的結果是,遊人熟悉了查濟的大街小巷和一草一木。每一個來過查濟的人,心中都有一個自己的查濟,都有一幅查濟村的清明上河圖。

可以肯定,這3條小溪,至少有1300歲了,查濟村的壽命有多長,它們的壽命就有多長。

古村落的時光都是緩慢的,從容不迫。在查濟,時不時能夠見到,小溪中間,橋洞下方,有幾個農家女浣衣洗菜,說說笑笑,自得其樂。夕陽從水面反濺到她們的臉上,流光溢彩。在查濟街上,我看見一個七旬老漢在編織竹制工藝品,問他收入怎么樣,他回答,夠用就行。見他滿面紅光,問他健康祕訣,答曰,知足常樂,就是最好的保健藥。

什么叫詩意棲居,這就是。

不要嘲諷我們的夢想,每一個夢都是有來頭的。

好幾次,我都想繼續往西前行,我非常看重查濟的水,自然也就關注查濟的山。我寧肯相信,查濟周邊的小小山林有着奇異的功能,那些葳蕤的草木,呼吸着日月精華,雨雪霜露涵養在根下,貯存在細密的泥土裏,節奏分明地釋放,流到山下。這些小溪一路歌唱,似乎在提醒人們,不要奢望我給你大江大河,不要希望我載着你們漂洋過海,就用我來煮茶釀酒,就在我的懷裏蕩滌心靈,讓我陪着你們的時光緩緩流淌,生活是多么地美好。

第二次別離查濟的那天早晨,我在潮溼的冷空氣中漫步,走到那棵著名的紫荊樹下,仰望這位500多歲的老人,我說,您老人家真好,活這么大歲數。晨曦微風中,我聽到老樹爽朗一笑說,到查濟來吧,聽我給你講故事。

(徐貴祥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軍事文學委員會主任。著有小說《彈道無痕》《歷史的天空》,曾獲茅盾文學獎)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24年03月07日 第 1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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