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3-12-12 08:56:43 熱度:27
頤和園今年新开放的“畫中遊”景點,成了網紅打卡地。沿山仰望,古色古香的“一閣兩亭兩樓”與點綴其間的“漢服美人”移步換景、相映成趣,氛圍感拉滿。
即便不是周末,也有很多遊客前來探訪這處世界遺產新點位的魅力。步步登高,人們流連其間,無論向哪個方向眺望,都可以欣賞多“畫幅”的園林景觀,感受皇家園林的歷史厚重。
不過,有沒有想過,要是遠眺的視线被那些生長得高大茂密的大樹團團遮擋,眼前還會這么富有詩意嗎?
近日,頤和園管理處園藝隊大樹修剪班班長杜勁松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專訪,講述了他和他的團隊幾十年如一日鑽研樹木修剪,如何打开借景視覺廊道,讓後溪河、畫中遊等景點因“山水意境”而破圈,受到遊客熱捧的故事。
因樹制宜花了三個月
打造出“畫中遊”的美景
遠遠地就看見站在園子裏的杜勁松,他親切樸實,笑眯眯地向記者打着招呼。杜師傅在頤和園待了37年,當了30多年大樹修剪班班長,半輩子都在跟大樹“打交道”,主要工作就是負責頤和園景觀大樹意境營造,以及極端天氣應急搶險。
“滿山松柏成林,林下綴以繁花,堤岸間種桃柳,湖中一片荷香”。過去200多年裏一直延續下來的這種植物景觀布局,不僅是頤和園造園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代表着中國古典造園藝術“雖由人作,宛自天开”的高超境界。
“你看左右這兩棵樹,通過樹勢和建築,正好搭成了一個‘取景框‘,西邊看玉泉山,南邊望昆明湖。這就是一幅山水畫呀。”站在萬壽山,回憶當時修樹造景的經過,杜勁松顯得輕松愜意。
轉而扶牆探望,杜師傅有點驚嘆,“原來這個牆沿有這么寬呀!我記得當時下面長滿了雜樹,根本下不去腳。好容易找到一個縫,貼着牆一點一點地剪那些小樹。它們長滿硬刺,特別扎。”顯然,這條居於高處、狹窄幹淨、鮮少有人發現的山石背後,灑滿杜勁松他們施展自然造景無數次的努力和汗水。
爲何想到對“畫中遊”進行造景?“歲數也大了,攢了點經驗,我就想幹點事情。”杜師傅笑言,“正好園裏开展透景工程,領導說咱們做做萬壽山透景怎么樣?這正好說到我心坎兒上了,我從這兒長起來的,哪能好看一點,哪能好玩一點,從小見過,就有那么一點根深蒂固的印象。我把想法跟領導一說,領導就說咱們先开幾個天窗試試看吧。”
修剪大樹的門道可不少,更何況在萬壽山上的“畫中遊”景區,不少樹都與古建相依,怎么修剪更透光透景?即使有對後溪河等點位造景的經驗,杜勁松也絲毫沒有放松。植物是活的,杜勁松先摸透了每一棵樹的脾氣秉性,再因樹制宜。比如,他按照植物的生長習性去修剪大樹,“像柏樹,它有一種特殊氣味,修剪時一旦氣溫達到15攝氏度左右,這種氣味散發出來,就會招來天牛攻擊,並且馬上會大面積爆發,所以我們一般等到夏季,天牛少了再去修剪。還有油松的枯杈,我們一般也不會輕易去掉,因爲一旦今年鋸下2米,它明年還會死掉2米,擔心它傷不起。”
在杜勁松看來,一棵樹,要修出符合景觀的氣質,首先要看這個樹的位置、背景,再判斷從哪個方向修,才能襯托出最佳景觀。平時一有工夫,他就看頤和園的老照片,看前人講的故事,看《芥子園畫譜》等書籍資料,想清楚了再去做。
“其實就是把樹與樹之間的關系、樹與景之間的關系調整好,比如大樹其實是互相競爭的關系,要尊重它的生長:這棵樹太密了,那就修枝剪葉,調整它的疏密。這棵樹太高了,那就琢磨一下從哪兒降點,既讓它長得健康,還不讓人看出來它被修過。樹和景主要是襯托的關系,就因勢造景:這棵樹擋上那個橋了,就讓它半遮半擋;這個樹枝在視野裏太低了,就把它扶起來剪出造型,讓它既能遮住景,又能看見景。”
杜勁松天天上山下河,他不光觀察樹,也留神聽每個遊客的反映。花了三個月,一點一點,打造出畫中遊景區“多一分則長,少一分則短”的視覺透景效果。“站在這兒,我就想我要是遊客,怎么欣賞萬壽山,怎么欣賞昆明湖。把這些想透了,該露的空間讓它露,該遮的空間讓它遮,不能影響遊人視线。”
對頤和園的感情是刻在基因裏的
作爲頤和園子弟,杜勁松對頤和園的感情是刻在基因裏的,“我父親原來是頤和園的工人,我上中學時放暑假就來頤和園勤工儉學,一天掙六毛錢。16歲初中畢業趕上招工,就進了頤和園綠化隊工作。”他笑言,“樹藝師是這幾年的新叫法,最早我參加工作的時候就叫綠化工。甭管幹的是綠化也好,樹藝也好,其實做的都是基礎工作,最終都是爲遊人服務。”
從小在頤和園長大,杜勁松對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非常熟悉,“我出生就在青龍橋水閘那個位置,頤和園一牆之外就是我家。我從零歲开始就在園子裏玩。兩歲上幼兒園,幼兒園就在永壽齋,中午睡醒了,阿姨就領着逛長廊去了,帶着我們一幫小孩兒邊走邊看,講彩畫上的故事。我小學上的頤和園小學,就在東宮門那兒,放了學就進園子裏四處玩。”
杜勁松印象很深,“1986年12月來綠化隊,正好趕上冬天修剪花卉灌木。當時我們同一撥兒來了18個小夥子,跟着師傅去幹活。師傅要求得嚴,我們也認真,那時候要是比別人少幹一點,就覺得丟人現眼了。”
老師傅們的言傳身教讓杜勁松至今記憶猶新。他記得第一次跟師傅去修剪榆葉梅,師傅“啪啪”示範剪了幾棵樹枝,然後發給他們一把剪子,“去吧,就這么剪。”剪完以後,她拿着一個小棍似的教鞭开始挑問題,“這兒的小尾巴沒剪掉。”“底下這個芽子留錯了。”“把這個杈鋸了,把這個剪短截,知道爲什么剪嗎?”幾乎是手把手地教。
杜勁松明顯感覺到,現在教一些剛從學校裏出來的年輕人,他們膽兒小,“剪樹尖兒上的毛毛,老怕剪錯了。”每次杜勁松都像當年師傅帶自己一樣鼓勵他們,“別怕,只要敢下剪子,就是好樣的。其實修剪技術大多是脫胎於果樹的修剪方法,一般要求就是重短截、留外芽,开角、摘心,保持樹木通風受光。我老跟他們說,只要你說出這個留芽、短截怎么想的,那就沒什么可錯的,別不敢動手。”
上世紀90年代,頤和園後山漫山遍野的雜樹,爲了恢復公園原貌,園裏進行綠化調整,“那三年,淨伐樹了,真長技術!”杜勁松感嘆,“一天最多得伐幾十棵樹,有一半是直徑半米的大構樹。幹一上午活,中午喫飯每個人都得照着兩三斤饅頭喫。”喫完飯以後,大家就开始鬥技,這個說,“剛才你那棵樹可伐歪了啊,有點現眼。”對方聽了表示不服:“一會兒你給我畫條线,我鋸完了就照着這條线砸!”旁邊的人也不甘示弱:“下午你看我的啊,我得想轍讓這樹轉過來。”說到這兒,杜師傅笑了,“天天的,哥兒幾個比着伐,賽着練技術,特別懷念那會兒的氣氛。”
在頤和園修剪大樹最關鍵的是剪完你得“擡頭看一眼”
起初,頤和園的綠化修剪主要是以減災抗災爲主要功能。杜勁松記得有一年下了一場特別大的雨,一下倒了一兩百棵大樹,“那時候修剪主要就是減災,比如這樹太密了、太高了,它就容易倒。修剪之後大樹透風了、降低高度了,大風來了,它就不容易倒了。尤其是西堤那兒,三個湖面來的風長驅直入,特別是七八月份雷陣雨多的季節,還有冬季的大雪,必須要重點防護,減災抗災。”
上世紀90年代,隨着頤和園恢復園林景觀原貌的理念推動,修剪大樹开始有了新的要求:既要達到安全標准,防災減災,也要達到美化標准,服務景觀。杜勁松說,“頤和園修剪大樹的工作都是要在遊人前一步去完成。比如3月我們就要修剪西堤的柳樹、桃樹,調整好它的最佳生長姿態,等到4月桃花开了,遊人來了,看到的就是桃紅柳綠的景觀。”
當班長,還必須時刻牢記安全問題。“隊裏一直都這樣,每天上班頭一件事,是先檢查今天帶的工具是不是安全,安全帶是不是牢固。安全這根弦一直繃着。”當30多年班長,杜勁松對每個隊員都當兄弟一樣,“你真心對他,他也就真心對你。這么多年我們班人心特別齊。”
2016年進頤和園工作的李建,是杜勁松帶的高徒之一。李建剛進隊不久就跟着師傅一起合作了“頤和園大型喬木整形修剪技術”的課題,通過三年的學習,今年他跟師傅搭檔,經過初賽、復賽、決賽三輪,從千人選手最終拔得“銀剪子”的榮譽,這讓他感到自豪。
李建很珍惜這樣的學習經歷,他感嘆,“頤和園幾十年一代傳一代的古典園林修剪手法真是不一樣,比如樹齡比較大的,就需要修剪掉一部分枝條,減少开花量,別把它給累着。跟杜哥一起修樹,他經驗非常豐富,而且這種經驗書本上沒有,網上也沒有。但只要按照他說的這么幹就沒有問題。”
喊師傅“杜哥”,因爲李建覺得師傅寬厚和藹,像老大哥一樣照顧隊裏的每個人,“杜哥其實心思細膩,他安排工作、關照隊裏生活都比較細。我看他拿着《芥子園畫譜》看,就覺得那么大歲數還一直在學,挺讓我感動的。”
李建體會很深,“遇到問題跟杜哥探討完之後,大家都服氣。像今天,他早早就來到園裏,因爲昨天刮大風,他跟大家一起清理刮倒的樹木散枝。其實減災防災、應急搶險這活挺危險的,但怎么系繩子,鋸的同時怎么避免它二次墜落,他說得都很到位。”
老有人問杜勁松,在頤和園修剪大樹最關鍵的是什么?杜師傅坦言,最關鍵的是,剪完你得“擡頭看一眼”,悶頭修剪,技術很高、動作很熟練,一點錯也沒有,但頤和園是世界遺產,是園林勝景,“往往缺的就是這‘擡頭看一眼’,因爲它的背景是頤和園,它不是果園。”
一棵大古槐被修剪得像是一棵“神樹”
杜勁松明顯感受到,2000年左右开始,園林藝術的理念更多出現在工作中,“那時候我們不叫綠化工,改叫園藝師了,咱們也搞藝術了!”自豪感擡升的同時,他开始有意識地學習、挖掘關於頤和園的歷史和園林藝術。“園林藝術都有什么講究?過去每個地方都是什么樣的?”多看書的同時,他對每個院落、每個門區更加入眼入心。
在頤和園裏,每一株樹木的姿態都影響着園林的景觀效果,隨意移動或修剪任何一棵樹木都是不被允許的。大樹修剪班的工作,就是負責園內近3萬棵有生命的大樹,這樣的修剪工作,年復一年、分期分批、循環往復地進行。
杜勁松並不覺得枯燥,漸漸摸索出實踐經驗,“皇家園林裏邊的每一棵樹都應該是爲了這個花園造景,都要區別對待。”他指着遊覽區的樹介紹,“這些樹並不是要讓它成材,不能長太高、太大了,而是要修出它沉浸在景色裏的感覺。”
走進東門區不遠,有一棵大國槐,“它不是古樹,但是它的年齡也很大了,那就得修出蒼勁的感覺來。”原來這棵大國槐枝杈又多又亂,掃到了房上,樹底下還長着青苔。杜勁松把枝幹該提的提,該剪的剪,並參照古畫裏樹的骨架清理,再結合它的健康情況、生長態勢完成修剪。後來人們一進東門看到它都喫一驚,覺得它長得跟一棵“神樹”似的。
雖然修剪大樹需要消耗大量的體力和精力,但是每當看到自己的工作成果,杜勁松都感到非常有成就感。他經常想起小時候,頤和園裏邊滿山荊條、滿山大樹的景象。“我剛上班的時候,西堤那邊還有一個果園,後山修了梯田,河裏全是蘆葦,根本沒有路。尤其是那些大柳樹,枝條瘋長,全垂着地,佔據了整個空間,人都鑽不進去。”
現如今,看到西堤春和景明、小橋流水,人們在不同季節慢慢品味它的景致時,他都格外感慨,“頤和園恢復各處皇家園林景觀的過程,就像一個小姑娘,越變越美,所以我們必須把它越修越好。”
兼顧樹體安全,修出類似古畫上的姿態
還和古建形態相得益彰
每天早晨,杜勁松都會早早起牀,來到頤和園偏安一隅的小院,和同事們开始一天的修剪工作。趕上風雨雷電的極端天氣,杜勁松和同事就在這裏住下,雨停了、風小了,他們就出發,鋸斷傾倒的樹幹和折斷的樹枝,清理滿地的落杈。
通常他們會對園裏樹木進行仔細觀察,根據樹木的生長情況和周圍景致確定修剪方案。在修樹過程中,如果發現了有樹洞或者是有病蟲害,就會通報植保班,“一是填補樹洞,二是治理病蟲害。”
杜勁松印象很深,前兩年隊裏請過一個攝影師給大家講攝影構圖,“那些頤和園的著名攝影作品展示出來,看完以後我特別震撼。後來再到那個地方幹活的時候,腦海裏自個兒就建立起一個圖景,我就想這么修能搭配後邊亭子,或者是能配後面的山石,修的時候也很順手。”
只要拿起油鋸,杜勁松身上就會透出一股麻利勁。他喜歡觀察遊人,有一次,他看到玉帶橋一側有一株梅花成了人們拍照的熱點。“我也從攝影的角度、古畫的角度去看,真是特別漂亮!”
“我們就是園林嘛,能不能修出一幅畫?通過看古畫我才明白,畫最好的是有黃金比例。所以我修一棵樹,也讓它有比例,比例合適了,人看着就舒服。後來我就把外邊一層容易开花的枝條給修剪掉一些,又不影響樹形。”
既兼顧樹體安全,又修出類似古畫上的姿態,而且還和古建形態相得益彰,在中國傳統美學的薰陶下,杜勁松對修剪已經成竹在胸。通過一個個打开的視覺廊道,頤和園的景觀意境得以重現。
修剪大樹時如何避免傷到古建,考驗團隊協作配合
修剪大樹時如何避免傷到古建,杜勁松直言這就特別考驗團隊的協作配合,“一個班裏的人必須團結,因爲修剪、鋸樹都很危險,比如伐一棵雜樹,得有人在前面拉繩,牽引樹的方向。鋸口开多大,拉繩的人什么時候發力,樹什么時候倒,必須大家一起高度契合。”
如何傳承工匠精神?杜勁松說得很實在,“幹了這么多年修剪大樹工作,別的我也不會,那咱就認認真真幹,多帶出點年輕人。甭管是給自己的徒弟,還是給年輕人培訓,最重要的是傳承一個理念:愛崗位,愛頤和園,愛這個工作。我總覺得,你既然選擇了園林行業,就應該踏踏實實做好每一天的工作,對得起每一棵樹。”
如今,杜勁松帶過的徒弟有30多人都成爲頤和園高級技術骨幹力量,他們用自己的巧手和智慧,以樹作畫,以樹造景,在頤和園“繪”出一方方透光透景、錯落有致、層林盡染的山水畫天地。
來源:北京青年報
標題:北京頤和園網紅景點的大樹修剪師:以樹作畫,對得起每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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