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金爲王，何以爲王

陳世敏 黃夏燕/文 企業在發展的過程中總是需要面對各種不確定性因素和突發事件的挑战。2023年，數千家公司關停、倒閉，其中不乏明星企業和獨角獸公司。公司倒閉是多因素作用下的復雜過程，現金流枯竭往往是壓垮公司的最後一根稻草。

曾經與“蔚小理”比肩的造車新勢力威馬汽車，自成立以來公开融資金額超過350億元，但2022年起因資金鏈斷裂而陷入拖欠員工工資、裁員降薪的困境，現已進入重整程序，負債高達203.67億元。高合汽車也因現金流緊張、生產困難，於今年2月停工停產，8月進入預重整程序。而曾經估值超過500億元的“獨角獸”柔宇科技，也因現金流問題正走向破產。

這些案例無不警示着“現金爲王”的重要意義，但真正理解“現金爲王”卻並不那么簡單。

“現金爲王”的前生今世

“現金爲王（CashisKing）”這一理念最早可以追溯到1890年喬治·N·麥克林（GeorgeN.McLean）的著作《如何做生意，或零售商成功的祕密》。麥克林將“避免信用，記住現金爲王，信用是奴隸”列爲十二條商業格言之一。

1987年全球股市崩盤後，沃爾沃集團的時任CEO佩爾·G·吉倫哈默（PehrG.Gyllenhammar）再次強調“現金爲王”，使得這一概念在金融和商業領域廣泛流行。此後，沃倫·巴菲特（WarrenBuffett）也多次強調現金的重要性，進一步推動了這一理念的普及。

當前，隨着經濟形勢日益復雜，企業面臨的經營風險顯著上升。現金作爲應對不確定性的重要緩衝，地位愈加突出，媒體和商界紛紛重申“現金爲王”的重要性。

然而，許多解讀將這一理念簡單化並存在不少誤區。比如，不少人誤以爲只要持有足夠的現金便是“現金爲王”，誤以爲公司管理中對於現金的關注比利潤更加重要等等。總之，簡單化的“現金爲王”理念忽視了其背後的復雜性和战略性。

真正理解“現金爲王”需要釐清幾個關鍵概念。首先，需明確“現金”是指現金余額還是現金流量。如果關注的是現金流量，還需區分是由經營活動、投資活動還是融資活動產生的現金流。其次，在企業的三大財務報表中，雖然現金流量表的重要性不容忽視，但“現金爲王”是否意味着現金流量表是最重要的財務報表呢？

解讀“現金爲王”

首先，我們需要明確“現金”指的是現金余額還是現金流量。

現金余額是企業在特定時間點持有的現金及等價物數量。雖然現金余額對評估企業的即時支付能力和短期財務安全性很重要，但它並不能像現金流量那樣全面反映企業的長期財務健康。

現金流量衡量企業在一定時期內通過經營活動、投資活動和融資活動獲取和使用現金的能力。這是一個動態指標，反映了企業的財務健康和流動性。如果企業能夠持續產生正的現金流，說明該企業具備自我維持和發展的能力，能夠支付債務、進行投資、回報股東，並應對突發的經濟挑战。

因此，當我們談到“現金爲王”時，應該側重於對現金流量的管理與維護，而非單純關注現金余額。

而現金流量又分爲三個部分：經營活動現金流、投資活動現金流以及融資活動現金流。

經營活動現金流是企業日常運營產生的現金流，包括銷售商品和提供服務收到的現金，以及支付原材料、員工工資和其他運營成本的現金。這個概念從現金收付的角度展示了企業的基本盈利能力和運營效率，是判斷企業能否維持長期運營和增長的核心指標。

投資活動現金流涉及企業在固定資產、對外股權投資等長期資產上的資金流出和流入，反映了企業的長期战略布局和未來增長潛力。

融資活動現金流則涵蓋企業的籌資來源，包括債務和股權融資、償還債務、支付利息和股利的現金流動，展示了企業如何通過融資活動平衡資本結構和資金需求。

在這三者中，經營活動現金流居於核心地位。正如造血功能對於人體生存至關重要，經營活動現金流是企業持續運營和發展的基礎。

健康的經營現金流能夠確保企業在無需依賴外部融資的情況下自我維持和發展，並且提高企業抵御市場波動的能力。穩定的經營現金流還爲投資和融資活動提供更多選擇和靈活性，使企業在更有利的條件下進行投資活動和資本配置。

管理經營活動現金流

經營活動現金流的決定因素是什么？經營活動現金流是否越高越好？這些問題都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首先，我們需要理解，經營現金流的形成主要受兩大類因素影響：利潤表項目和資產負債表項目。

盈利能力是影響經營現金流最重要的因素。具體來說，增加銷售收入可以提高經營現金流入，控制成本和費用則能有效改善現金流出狀況。折舊與攤銷是非現金支出，會減少淨利潤，但並不影響現金流量，反而會使經營現金流超出淨利潤。

例如，2024年上半年，京東方淨利潤只有17.71億元，但其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淨額達到248.79億元，主要是因爲折舊與攤銷高達187.26億元；而高額的折舊費用意味着公司未來可能會有比較大的投資性支出。

盈利能力以外，資產負債表中的存貨、應收账款和應付账款對現金流也有顯著影響。減少存貨可以減少資金佔用；加快應收账款的回收能增加現金流入；而合理管理應付账款則可平衡現金流出。

例如，2024年上半年，三一重工淨利潤36.48億元，同比增長4.06%；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淨額達到84.38億元，同比大幅增長2204.61%，主要原因就在於銷售回款增加、採購付款減少。

盡管我們通常認爲較高的經營現金流是財務健康的積極信號，但這一觀點並非絕對。

對重資產公司而言，銷售下滑可能導致盈利大幅下降，但由於高額折舊的存在，經營活動現金流可能仍遠遠高於淨利潤。不過，這種現金流並不具備持續性，實際盈利能力正在下降，未來設備更新所需的大量投資仍可能會使企業陷入財務困境。

類似的，通過非正常方式管理流動資產和流動負債，如延遲支付或加速回款，雖然在短期內能夠改善現金流，但這種偏離常規商業模式的做法同樣不可持續，可能導致長期財務壓力或運營不穩定。

理想的經營現金流應與企業的盈利能力相匹配。衡量這一匹配度的常用指標之一是經營活動現金流與淨利潤的比率。當這一比率在1左右波動時，通常表明企業現金流與盈利水平相符，反映較高的盈利質量。但對於折舊和攤銷比例較高的企業，這一比率可能會超過1。

綜上所述，一個健康、可持續的經營現金流，應來自企業穩健的核心業務活動。只有在強大盈利能力和有效資產負債管理策略的支持下，企業才能維持高質量的經營現金流。

如果企業盈利能力不足，即使通過非常規措施暫時提升了現金流，這種改善也很難持續。換句話說，真正健康的經營現金流，必須建立在持續的盈利能力基礎上，而不僅依賴於短期的現金管理策略。

管理現金余額

確定“理想”的現金余額是一個復雜但重要的任務。理想的現金余額不僅要滿足企業日常運營的需求，還要考慮投資機會和外部融資的成本與機會。

公司運營所需的現金通常包括日常業務活動中的現金需求，如原材料採購、員工工資支付、租賃費用、稅款及其他運營費用。確定這部分現金需求，可以採用不同的方法。比如，管理者可以用現金轉換周期（CCC）衡量企業從支付給供應商到收回銷售款所需的天數，並通過優化庫存管理、加快應收账款回收和合理調整應付账款支付來縮短這一周期，提高資金使用效率。管理者也可以通過預算和歷史數據分析，識別現金需求的季節性波動和長期趨勢。

理想的現金余額不僅要能滿足日常運營需求，還應充分考慮到潛在的投資機會，如擴產、新產品研發或並購等。企業需要權衡持有現金與進行投資的利弊，分析不同投資渠道的預期收益，對潛在投資進行細致的財務評估，包括預期回報率、潛在風險及投資時間框架等，以決定最合適的資金使用方式。

此外，不同的融資方式帶來不同的成本和機會，適宜的選擇可以顯著提升企業的財務效率和市場競爭力。外部融資的成本主要包括利息支出和潛在的股權稀釋。

例如，2024年8月我國1年期貸款市場報價利率（LPR）爲3.35%，5年期以上LPR爲3.85%，企業發行債券的成本取決於信用評級和市場利率，而股權融資的成本則更爲復雜，依賴於市場估值和投資者預期。市場利率、投資者情緒和信貸市場情況是影響融資成本和可行性的關鍵因素。

企業需根據自身財務狀況和市場條件選擇最適合的融資策略，以優化資本結構並降低融資成本。具有穩定現金流和高信用評級的企業，可能更傾向於使用債務融資以保持股權控制和降低融資成本。處於快速成長階段的初創企業，可能更多依賴股權融資以獲取必需的發展資金。

企業在不同的發展階段對現金余額的需求各不相同，必須根據階段特點進行相應的財務管理和規劃。

企業在初創時通常面臨較高的不確定性，因此需要較高的現金儲備來支持業務建立、產品开發和市場开拓。同時，初創企業可能面臨收入不穩定或現金流緊張的問題，較高的現金儲備也有助於緩解資金壓力，保障企業在早期階段的存續和發展。

隨着企業進入成長階段，市場擴展和投資機會的增多要求企業進行更精細化的現金管理。在這一階段，企業需要大量資金進行擴張，例如增加產能、拓展市場和研發新產品。現金管理的重點是確保資金的高效投入，同時保持一定的流動性以支持企業的快速擴張。

進入成熟階段後，企業的現金流通常更加穩定，業務模式相對成熟，市場份額也趨於穩定。然而，企業仍需維持一定的流動性，以應對市場波動、技術更新以及可能出現的並購機會。在這一階段，企業應在穩健的基礎上進行適度的創新投資，同時保持對市場變化的敏銳度，以應對可能的外部挑战。

在衰退階段，企業可能面臨市場份額下降、盈利能力減弱等問題。此時，現金管理的重點是通過優化成本和嚴格的現金流管理來維持運營或進行業務重組。企業需要削減非必要的开支，集中資源支持核心業務，並尋找機會轉型或調整战略，以重新獲得市場競爭力。

何以爲王

“現金爲王”不僅是一句口號，它還反映了現金管理，包括現金流和現金余額管理，在企業運營中的核心作用。

但這並不意味着利潤表和資產負債表可以被忽視。相反，現金管理必須與利潤表和資產負債表緊密結合。

現金流量表揭示了企業現金的實際流動，利潤表展示了企業的盈利能力，資產負債表則反映了企業的財務結構。這三者相互補充，爲企業決策提供了全面的信息支持。

因此，准確理解這三張報表，並將其有效結合，才能真正落實“現金爲王”的理念，確保企業在經濟波動和市場不確定性中保持良好的經營業績與穩健的財務狀況。

（陳世敏系中歐國際工商學院會計學教授、副教務長（案例中心），黃夏燕系中歐國際工商學院案例中心研究員）

標題：現金爲王，何以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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