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4-08-18 08:50:07 熱度: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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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鏡
(ID:lengjing_qqfinance)
作者:鄭佳妮
第一次來投行實習,方琪顯得有些局促。
西裝、高跟鞋、摩天大樓的鋼鐵森林——這個行業曾很大程度滿足了人們對精英的幻想。方琪也抱着成爲精英的想法,想要進入這個行業,實習便是第一步。爲了能夠獲得投行的實習經歷,她早早地就开始做了准備,先在某知名公司的財務崗位上實習了半年,臨近大四又开始嘗試投遞。
“沒有實習經驗,就難以獲得投行實習的機會。”方琪無奈地說道。
不過,當她真正進入投行實習後,卻發現與想象中的光鮮亮麗不同。第一天上班,方琪穿了一件略顯成熟的襯衣,卻被通知到項目場地報道,團隊成員集中在簡陋的會議室工作。
四位正式員工,四位實習生,除了穿着正式外,她感覺,每個人臉上都寫着焦慮和疲憊。
會議室裏,文件堆積如山,空氣中也彌漫着復印機的墨粉味。方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試圖融入這個充滿挑战的環境。低廉的起步薪資、高壓的工作環境,逐漸打破了她對投行“精英化”的幻想。
(圖/pexels)
如今,投行“人人皆精英”的光環正在褪去,“炫富”、“混亂”的話題也多次引起關注,這個行業對各大高校金融專業的學生們還會有吸引力嗎?
近日,《棱鏡》作者對話了多位在投行實習的學生,試圖揭祕這個在外界看來異常光鮮的行業。“小黑工”、“內卷”、“月薪3千”、“回歸體制”,成爲了這些人口中的高頻詞。
實習生的三六九等
“如果本碩不是清北復交,第一份實習不可能來‘三中一華’。”作爲頭部財經院校金融專業的碩士,王明在今年暑假开啓了自己的第六份實習。
所謂“三中一華”,指的是中信證券、中信建投、中金公司和華泰證券,它們是中國投行的天花板。
爲了能夠進入這個行業,從大二暑假开始,王明就幾乎沒有中斷過實習,研究所、銀行、基金等金融崗位,都曾被他涉獵過。
开始讀研究生後,王明認爲“時機成熟”,決定在金融實習群的一則投行招聘信息上投遞簡歷。經過一輪筆試和兩輪面試後,他獲得了“三中一華”的實習經歷,這也將是他簡歷上最具份量的一筆。
爲什么想進投行實習?王明的動機很簡單,在許多金融學生的心裏,大家對投行有層“精英濾鏡”——年入百萬,空中飛人,和企業高管談笑風生。
回憶起學長學姐們對投行的描述,以及社交媒體上光鮮亮麗的推文,王明一度將進入投行作爲自己的職業目標。
不過,通往這個目標的道路很長,門檻也很高。一家投行在實習生招聘啓事上明確要求,候選人必須是“本碩均爲雙一流或QS排名前100高校”以及“理工科復合背景”,保證“周均40小時工作時間”,能穩定“實習3個月以上”,接受加班,喫苦耐勞。
投行實習還有一條不成文的“等級劃分”。
(圖/pexels)
沒有經驗的實習生進入投行只能先從“小黑工”做起。所謂“小黑工”,就是沒有工資,不走正規招聘流程的實習生。由於大多數“小黑工”都是由公司員工直接招聘,它的門檻相對較低,許多大一大二想進投行的學生都能嘗試。
“即便候選人很優秀,第一份實習大概率還是‘小黑工’。”王明表示,在家裏沒有背景的情況下,身邊的同學都是這樣一步一步打怪升級。
當積累一定的“小黑工”經驗後,“白紙”實習生蛻變爲有經驗實習生,這才能开啓他們的“日常實習”之旅。王明表示,要想成爲“日常實習生”,研究生學歷是必不可少的,“這時候實習生們就可以跟着團隊進入項目地工作,接觸到核心業務。”
相對於“不太正式”的“小黑工”,“日常實習生”需要通過正式渠道的面試,並且能拿到最多3000元的月薪。
位於投行實習金字塔的頂端,則是“暑期實習生”。“他的咖位最高,可以頂半個正式員工。”王明回憶,同組裏的“暑期實習生”清一色就讀於國內頂尖院校,在“三中一華”都有過實習經歷,並且得在有轉正機會的投行公司實習半年以上。
不過,成爲了金字塔頂端的實習生,也並不意味着能真正進入投行。“每個環節都能篩選掉一半的人。”王明略顯無奈,即使成爲“萬裏挑一”的暑期實習生,也會面臨部門突然沒有轉正崗位的風險。
小黑工和“帶資進組”的VIP
爲了能申請到香港學校的研究生,林可在大三暑期從西安來到了深圳,开啓了她的第一份投行實習。雖然本科就讀於985院校,林可還是選擇來“三中一華”當一名“小黑工”。
“因爲是第一份實習,還是希望能去頭部公司,爲簡歷加分。”林可說。
從實習群投遞簡歷到收到面試邀請,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天。林可爲了這次面試,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覺,只希望面試的時候能表現得好些。但第二天的面試流程,也快得有些超乎意料。
“面試官就是我未來的導師,我們聊了十幾分鐘的基本信息和理論知識,就讓我下周來報道了。”林可依稀記得,面試時的一句“沒有薪資”,變相說明了這份工作是當一名“小黑工”。
來到深圳後,爲了能離公司近一點,林可在福田區租了一間月租3000元的小公寓。公司不提供食堂,她需要在附近的商場解決每日三餐,再加上日常的交通費用,林可每月的生活开銷大約在6000至7000元之間。
(圖/pexels)
到公司報道後,林可在導師的帶領下籤了一份“保密合同”,便开始了爲期三個月的“小黑工”實習。
“一般投行的實習工作需要一整個組去項目上待一段時間,但是‘小黑工’大部分的時間是在辦公地做一些資料整理的工作。”雖然沒辦法落地到項目組,但林可還是在這份實習中收獲到很多。
最忙的一個月裏,林可每天晚上11點才從公司離开,第二天早上9點之前又回來上班。即使是休息的時候,如果項目有了反饋,她也要及時回復。“至少讓我明白了投行實習是一件性價比不高的事情。”
內卷嚴重,倒貼上班,工作強度大,讓林可开始反思這份實習的意義。
組裏的四位實習生,有一位是“帶資進組”的,即投行VIP客戶的孩子。林可回憶,當時其他組的同事突然領了個實習生進來,給大家介紹這是某VIP客戶的兒子。“喫飯的時候,導師悄悄跟我們說,對他客氣一點。”
“這很常見,甚至是每個投行都會有的現象。”在金融行業有過多段實習經歷的王明,已經對VIP實習生習以爲常。
(圖/pexels)
不過,這些VIP實習生也並不是都像社交媒體上描述的那樣,成日無所事事。林可覺得,帶資源的實習生不少是比較低調的,做的事情跟其他實習生沒什么區別。不過,也有小部分VIP實習生會比較張揚,比如背名牌包上班。
王明則發現,現在的很多VIP實習生在學歷以及能力上能夠達到投行的招聘門檻,並且,不少是以往上市公司的項目介紹進組的,比如,項目組把A公司成功輔導上市了,A公司的高管就會把自己的小孩介紹進來,安排在B公司的項目組實習。
在英國一所大學讀金融專業的黃毅,就是以這種方式進入到投行實習的。
暑期回國後,黃毅沒有投遞簡歷,而是通過內部推薦獲得了實習機會。他回憶,身邊人在投行工作基本上都是“帶資進組”,“如果有認識的資源,合作起來會更加順利。”
2萬元可以保證實習
作爲一個曾經被封爲“人均百萬年薪”的“造富行業”,一直以來都吸引着很多學子的青睞,甚至有人愿意爲實習機會支付費用,這也催生了一批中介機構。
這類中介機構通常以“內推”、“面試輔導”、“簡歷潤色”等名義,通過各大社交媒體平台吸引求職者。
《棱鏡》作者以金融學生身份咨詢了這家中介機構。在未詳細了解求職者背景的情況下,中介推薦了華泰證券和中信證券的投行實習機會,並表示,只要支付2萬左右的費用,就能到“三中一華”實習。
“我們提供保錄取服務,先交5000元定金,再交15000元尾款。如果未被錄取,我們將全額退款。”這位中介表示。
(圖/pexels)
當被問及如何確保錄取時,中介表示,只要具備研究生學歷,就可以安排投行實習。面試流程相對簡單,通常只有一輪HR面試。但這位中介也表示,最近“小黑工”抓得嚴,他們只能通過正規人事渠道推薦,實習結束後提供蓋章的實習證明、推薦信。
付費實習在金融專業學生中已非祕密,但愿意支付這筆費用的並不算多。
“這實際上是一個灰色地帶,利用了求職者的焦慮來獲利。”王明向作者分析,大多數金融學生更傾向於通過實習群和官方網站投遞簡歷。
雖然投行員工一直頂着高薪的光環,但對於實習生們來說,他們則過着相對拮據的生活。林可向作者表示,即便是“三中一華”,實習生的月薪最多也只有3000元。而她自己曾在北京的一家投行實習,日薪只有60元,根本無法支付日常生活費用。
如今,金融行業的降薪,正影響着學生們的選擇。
“在金融行業的黃金時期,‘三中一華’應屆畢業生的月薪可以達到3萬元。”林可回憶說,“但現在,這些頭部機構應屆生的月薪普遍降至1.8萬元左右。至於大多數普通機構,月薪甚至低至8千元。”
(圖/pexels)
2024年高考錄取情況中,“兩財一貿”(上海財經大學、中央財經大學、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的錄取位次在近五年內呈現下降趨勢,特別是最近兩年下降幅度較爲顯著。
以廣東省爲例,上海財經大學在廣東的錄取情況顯示,2019年至2021年期間,錄取的考生最低排名不超過3000名,但在2022年下降至5295名,2023年進一步降至7755名,而2024年已經降至13602名。同樣,中央財經大學在廣東的錄取最低排名也從5年前的6000名左右,降至2023年的11370名,2024年進一步降至13853名。
2023年3月,獵聘發布的一份報告指出,金融行業在招聘市場上出現了供大於求的現象,特別是在2022年2月,金融行業的人才緊缺指數(TSI)一度達到了0.55。這一指數表明,當時金融行業的人才供給量接近需求量的兩倍。
臨近畢業的方琪不再對投行抱有幻想,她身邊的金融專業朋友們也在紛紛轉換賽道。
銀行、企業財務、會計、互聯網大廠,都成爲了他們的職業選擇。方琪向作者感嘆:“在一些大公司擔任會計職位的應屆生,年薪能達到20多萬元,相較於金融行業來說,這是一份相當不錯的薪酬。”
(圖/pexels)
在香港讀完金融研究生回來後,林可同樣發現工作更難找了。她曾認爲,憑借本科期間積累的實習經驗能夠順利進入金融行業,但現在變得越來越困難,即便成功入職,性價比也不再具有吸引力。
林可學生時代的最後一份實習在北京某證券機構,每天加班熬夜成爲常態。她的導師原本承諾,只要實習滿三個月就有機會轉正,但由於公司沒有空缺,她只能繼續實習,等待年底可能出現的機會,“也許到了年底,就會有一個位置空出來。”
然而,這種不確定的等待並不是林可所期望的。
在經歷一番思索後,林可決定離开北京,告別金融行業。她不希望自己被困在“未知的束縛”裏。回家鄉進體制,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應採訪者要求,方琪、王明、林可、黃毅均爲化名)
標題:投行實習生們,距離“精英”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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