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4-05-03 16:58:12 熱度:14
本篇之音頻分兩段
還有一段在文中
沒想到,今年五一小長假還是老花頭,外灘、南京路、城隍廟,依然是轟坍軋坍。
四月底還看到有媒體講,啥個要反卷出遊,到人少的地方去,結果呢,還不是You see see,you see see,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你看看,你看看,人山人海啊)。
說好的松弛感呢?前胸貼後背,怎么個松弛法。
還citywalk呢,一步跨不了30公分(釐米),怎么個walk 法。我看是walker見walker,兩眼定漾漾。
還好外灘早已不是上海人的情人牆了,上海人現在談戀愛,至少要來一頓brunch了。
長假裏,談這種轟坍軋坍的事情也太沒勁了,那就來聊聊外灘情人牆的往事吧。
外灘情人牆,外人聽起來很浪漫。
其實上海人自己講起來,與其說浪漫,不如說悽美。
唉,情人牆啊情人牆,裏面有太多上海人的無奈。
談外灘這段牆,我應該還是很有點資格的吧。
因爲這個傳說起於1970年代後期,止於1980年代中期,前後加起來最多只有七八年的光景。而這段時間,正好是50後(亦即如今80後的父母輩)談情說愛的年齡呢。
那一代人談戀愛,一次也沒在外灘“蕩馬路”過的人幾乎沒有。
爲什么沒有更早开始?曰,文革還沒結束。
雖然文革期間沒有明令禁止談戀愛,但“花前月下”無論如何不夠革命,絕對是要挨批評的“資產階級情調”。
更要命的是,文革中上海的“工人糾察隊”狠敬業狠敬業,晚上巡邏從來不打瞌睡。
而且眼睛專門朝“幺二角落”裏“瞄法瞄法”,看到戀愛中男女有“不軌”行爲,是絕對要出聲加以阻止的。
說到“不軌”,有必要來介紹一些當年的“切口”(即黑話。)
談戀愛除了叫做“蕩馬路”外,還叫做“數電线木頭”。
沒事在馬路上闲逛嘛,不就是一根電线杆一根電线杆這么數過去的嘛,極言其無聊。
確立關系,准備談婚論嫁了,就互稱“敲定”,現在是直接就喊老公老婆了。
閨蜜間經常這么說笑:“叫倷‘敲定’一道來呀,啥關系啦,敲也敲定了,還怕伊逃脫啊。”
婚前上過牀了,叫做“敲圖章”。
例:“圖章也敲過了,搿記總歸保險了。”
結婚證書叫“支票”。
例:“阿拉向來作興先拉現鈔,後开支票嗰。”
“現鈔”么,當然就是那個了。
後來發展成“三六九,拉現鈔”。
又叫“豁上”,意即“花开堪折直須折”。
看這“三六九”的意思,頻率還不低咧,三日兩頭嘛。
但是,一开始談的時候,大家都還比較“規矩”。
有肢體接觸,也備加小心,就別說擁抱甚至“打开水”(“打”即接,“开水”即kiss的諧音)了。
男孩如將手掌搭在女孩的肩上,叫做“小搭”;
如將肘內側繞住女孩的脖子,叫做“大搭”。
如將手挽住女孩腰,就叫做“炒腰花”了。
男女倆人都用一只手搭住對方的腰,另一只手再繞到背後相握(這個有點難度嗰),則叫做“攪花福祿”。
從“小搭”而“大搭”而“炒腰花”,即男孩試探性地得寸進尺之全過程了。
擁抱和“打开水”是絕對不肯在燈亮人多處做的。
當年的男孩之間經常這樣說笑:
“儂辣手嘛,第一趟碰頭就炒腰花啦。”
好,言歸正傳。
那工糾隊員可以放任你“小搭”,也可以部分放任你“大搭”,但絕不允許你“炒腰花”!
“炒腰花”即“不軌”,好像會得“炒”懷孕了似的。
“攪花福祿”則是大大的“不軌”,至於擁抱乃至“打开水”,直接就是“耍流氓”了。
如你正趴在外灘那段牆上看黃浦江,一邊很投入地竊竊私語,一邊一只手情不自禁地“炒腰花”,那絕對用不了幾分鐘,你就會聽到一個低沉的男次中音:“喂喂喂,儂一只手勒做啥?自家注意點曉得伐。”
公園裏,綠化帶裏亦然。無分白天黑夜。
這就要算人家是在文明執法了。
還有更下作的。
他從背後走近你們,也不言語,就在離你一尺的地方停下,眼睛看着你們的後腦勺。
這個竟還被叫做“看儂自覺”!
你在情話綿綿中突然感到脖子後面有熱氣,猛回頭,一只陌生面孔,豈不要三魂嚇掉二魂,六魄只剩四魄。
然後,他就這么大大咧咧地走开。你若爭辯,他是能以流氓罪將你拉到附近派出所裏去的。
所以,那年頭,外灘的戀人並不多,停下來趴牆的更少,蓋因“背朝工糾隊,弄弄就倒黴”。
文革一結束,工糾隊就解散了。另外,社會上思想也解放了許多。
小搭大搭也很快變得隨便搭搭了。
炒腰花也不稀奇了,大家隨便炒炒,賽過炒股票。
爲什么沒有延續得更長?
首先是這段防汛牆不夠高也不過堅固,達不到“千年一遇”的防御水平,如果不是當年資金籌措太難,早就改建了。
世博會前被拆掉的那段牆是拖到1989年才开始改建的。
但事實上,1984年以後,雖然還有人來此談戀愛,已經不是盛況空前了。
原因很簡單,那幾年,大街小巷裏突然冒出了許許多多舞廳、咖啡館和音樂茶室,並迅速成爲戀人們的新去處。
費用也不貴,舞廳茶室裏,一杯茶三元兩元的,咖啡么也最多五塊洋鈿。
“馬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多好。
於是,“蕩馬路”很快就式微了,不再是談戀愛的主要方式了。
現在我就來說說外灘情人牆當年的空前盛況。
當年,最北面的黃浦公園還是封閉的,要收門票,盡管一張門票只有三分錢還是五分錢。
而南面的陸延线輪渡(延安東路-陸家嘴)也還是一條極爲繁忙的交通线。
因此,所謂情人牆只從北京東路外灘到延安東路外灘,全長大約1,200米不到一點。
就是這么一段粗糙不堪的水泥防汛牆,曾經同時趴過將近800對情侶。
計算如下:
每對情侶所佔空間可以以下公式求得:
X=(男臀圍+女臀圍)÷2
以平均值(男臀圍三尺二、女臀圍二尺八)代入上式,得:
X=(1.07m+0.93m)÷2=1m
而兩對情侶之間的間隔一般不會超過一個半人身,否則就會出現“夾塞”。
如果平均算0.5m的話,那么全長1,200米的情人牆最多只能容納800對情侶。
好了,告訴你,情人牆是什么意思。
情人牆,不是趴情人的牆,而是由情人組成的牆!
是“用我們的血肉,組成我們新的長城”!
下面一句,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恕我忽略不記。
何浪漫之有啊!
情人牆不是SB會,是沒有預約的。
所以必須早到。
但到得太早也會很傻,天還沒黑,光禿禿這么一對,很突兀地趴在那裏,既顯得急吼吼,又無法進入狀態,只覺得有一千雙眼睛在看着,如芒在背。
這叫“朋友不懂經嘛”。
於是,就出現了這樣一種現象:
黃昏時分,江堤上戀人越集越多,大家都挨着防汛牆走,卻不停下來。
一俟天色暗到某種程度,大家就會不約而同地靠上去,趴定——那情形有點像那個搶凳子的遊戲。
大概也就是五六分鐘的光景,1,200米防汛牆就能迅速趴滿,沒趴成的明晚請早。
也可以等,但很喫力,一般是不會有人讓的。
偶爾也會有,突然肚皮痛,或者吵相罵了,或者衣服穿少了,江風一刮喫不消了。
但只要有人退出,五秒鐘內絕對有人就頂上,就五秒鐘。
蓋因“情人牆”背後還有強大的“情人流”!
至少要到九點以後,才不那么緊張。
何必隱瞞,老叟當年確也去過多次。
曾做過首發,也做過替補,更做過強大的情人流中的一朵小浪花。
告訴你,距離真的不是什么問題。
盡管左右兩邊半米开外就是談話聲,但自己正在情熱之中,哪裏顧得上“聽壁腳”。
除非自己弄僵了,冷战了,這時候,別人的甜言蜜語才會灌入耳際。
那時候,雖然沒有了工糾隊員,但卻又出現了一些猥瑣男。
他們的年齡大致在四十歲上下吧,也有更老的,估計老光棍居多。
只要兩對情侶之間的間隔稍大,他就會獨自插進來,裝着抽煙看江景,其實豎起耳朵在猛聽呢。
有時候還拿眼睛左面右面瞄法瞄法呢。
一般你不好意思开口趕他走,朝他翻白眼他是一律看不見的。
那樣的晚上,要么離开,要么心裏會很污糟。
其實,這樣的景象當年豈止外灘一處,所有的公園和公共綠化帶都如此。
稍長的木靠椅都是兩頭坐兩對,水泥長凳有坐三對的,還有坐四對的。
來得早了,能搶到“頭頭子”上的位置,來遲了,只好兩面蕩空。
但老是“蕩馬路”,“數電线木頭”,腳也要喫得消的呀,總歸要尋個地方坐坐的呀。
若問,真的就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嗎?
曰:是的,真的沒有了。
當年唯一的娛樂場所是電影院。
全上海所有電影院一個月就放這么四五部電影,其中新電影最多一部,翻譯片也最多一部。
再說,看電影在當年還是件挺奢侈的事情呢。
夜場電影票要兩角或兩角五一張,還不一定弄得到。
看完電影出來,總歸要喫點夜點心吧,一碗酒釀圓子或者小餛飩也要八分或一角,开心起來再來一客春卷一角二,开銷就上去了。
送女朋友回去還要電車票,這樣加加弄弄,要塊把錢呢。
那時的月工資是一律36元,在廠裏食堂搭夥要12元,喫三頓。
中飯照牌頭,有時來不及了總要喫喫早飯什么的,晚上還要帶些饅頭花卷回去。
爲了結婚的开銷,至少一個月要存出15元吧,有的朋友更辣手,存20元伊講。
女孩子一般都存20元,她們胃口小,其他也省。男生本來剩下的零花錢就這么幾塊洋鈿,斷命還要喫香煙唻。
所以,一個月最多看兩次電影了。
但談戀愛談得鬧猛的時候,一個禮拜碰頭四次不算多的呀。
不看電影怎么辦?只有“蕩馬路”了。
家裏爲什么不能去呢?
這就說到了外灘情人牆成因裏的最痛處了。
那時候的上海人家,夜裏來個客人,坐都無處坐啊。
何浪漫之有啊。
從外灘情人牆終於談到了當年上海人住房條件的局促。
“好了傷疤忘了痛”,人就是這樣的動物,所以現在基本無人提起,大家要面子嘛。
於是,後來的人們外來的人們就再也無法知道當年的情形了。
那老叟我就來揭它一揭。
說當年上海人家晚上來個客人都沒處坐,絕非誇張之語。
這么說吧,直到1980年,上海官方的住房困難戶的標准還是人均2平方米以下。
人均2平方米以下,是個什么概念?
即,如果一家5口住一個10平方米的亭子間,是不夠條件提出改善之申請的。
我們可以來計算一下:
5口人,至少要支兩張牀(約4平方米)吧。
再加上一個喫飯的方桌(約1平方米),一個五鬥櫃(約1平方米),兩把椅子(約1平方米)——就這幾件,至少已經佔地7平方米了。
所以,大衣櫃、沙發等即便买得起,也無處放啊。
更有甚者,剩下的3平方米,如果同時站5個人是什么感覺?
還記得,有一次我從江西回來省親時,幫一個要好的同學帶了一點筍幹板慄芝麻什么的,喫過晚飯給他送過去。
他們家特別客氣,一見我來,全體起立以示歡迎,我只覺得屋子裏黑壓壓的全是人。
說實話,上海市當局在住宅建設上曾經存在着很大的誤判。
這種誤判也只有上海才會有。
而那種“先生產、後生活”的所謂“大慶精神”和“生活上向差的同志看齊”的雷鋒精神是全國一致的。
但影響並導致上海住宅建設起步晚,步子小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上海一直沒覺得缺住房。
1949年,當局一下子沒收了這么多的“敵產”,上千座別墅、花園洋房和高級公寓樓啊!
蔣宋孔陳四大家族和其他國民黨高官,以及英法帝國主義者如沙遜、哈同之流,都“夾着尾巴逃跑了”,留下多少不動產。
當年的南京、杭州、武漢、西安、廣州也會有一些,但數量上絕對沒法跟上海比。
在我的印象裏,直到文革之前,這些“敵產”裏還有相當數量的空置房沒分配完。
後來,爲了解決就業問題,就曾經在那么好的大樓裏开設過幾百家街辦小企業,就是明證。
文革又是一波“掃地出門”,幾乎所有的資本家都被從原來寬敞的住房裏驅出,塞進狹小的亭子間。
上海的資本家數量又是在全國首屈一指的。
這些空出來的別墅和花園洋房除了做紅衛兵和造反派的司令部之外,其他就這么闲置着。
單單這兩條,很容易使人產生誤判:上海,不缺房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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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長假裏談談外灘情人牆的往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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