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壁畫上,被兇手抹掉的公主眼淚

來源: 編輯:匿名 發表時間:2023-10-22 16:55:14 熱度:28

導讀: 目光沿着墨线寸寸移動,丹青黃綠從歲月的暗塵中綻放出昔日的光彩,仿佛是與久遠的古人對視,又像是在絹布紙端攀爬於高山峻嶺。是的,眼前不過是一幅畫作,是水墨的煙雲幻境,是丹青的想象造物,是窮盡肉身之力也無...

目光沿着墨线寸寸移動,丹青黃綠從歲月的暗塵中綻放出昔日的光彩,仿佛是與久遠的古人對視,又像是在絹布紙端攀爬於高山峻嶺。是的,眼前不過是一幅畫作,是水墨的煙雲幻境,是丹青的想象造物,是窮盡肉身之力也無法進入的畫中造境。但明知如此,在目光交錯的那一刻,心靈卻依然甘愿被它所俘獲,理智也情愿爲之繳械投降,靈魂隨着目光鋪就的階梯走進畫中,去徜徉、去探索、去讓畫中的每一個細節俘獲自己。

此身雖爲人觀畫,此心已是畫中人。

高超的畫作,就是有着這般令人神往心迷的力量,說是魅惑也好,說是感動也罷,看畫都是一場心靈之旅。

但,你看清楚了嗎?

《論語》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爾雅》曰:“畫,象也。”畫之爲藝,本爲人所造象,心象如何,造象如此。博大之心,可以造就畫中無盡之山水;隱逸之心,可以造就畫中煙霞浣漫,紛奢之心,可以造就畫中喧嚷嘈雜;昌繁之心,可以造就畫中浮華升平。畫爲心聲,如是而已。然畫爲人心造象,既可顯現人心,也可掩飾人心。於是勃勃野心之人,故作林泉高致之圖,以掩飾內心貪欲;而忍鷙詭詐之徒,也會假作神佛之像,以虔敬粉飾斑斑罪行。

紙上有山河,壁上藏玄機,看畫若不能盡其幽微深意,所得不過浮光,所見不過皮相。

所以,你看清楚了嗎?

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看畫亦非畫。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諸相非相,便見真相。

應作如是觀。

本文出自新京報·書評周刊10月20日專題《看畫兒》的B02-B03。

B01 「主題」看畫兒

B02-B03「主題」面壁:公主的眼淚

B04-B05「主題」觀山:早春山水,別有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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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06-B07「主題」巡遊:康熙帝的南巡盛況

B08「文學」《虛擲的夏日》 一種浪漫的頹廢與憂傷

撰文|苗子兮

敦煌大佛窟(第96窟)的彌勒大佛,當天公主來到敦煌時,一定會注意到這尊大佛,俯瞰着這裏的繁華與战亂,和平與殺戮。

輝煌的佛窟完成了。

天公主扶着侍女的手,有些顫巍巍地走進佛窟,手中的行香爐香煙氤氳,縹緲入那滿壁丹青之間。侍女低聲告訴她,此處繪的是何經變,她早已黯淡的目光在壁上遊走,想象着佛陀說法的神聖時刻。突然她在自己的畫像前止步,她用手指觸到那壁面,仿佛觸到另一個自己的面頰,指尖,是一絲潮溼的溫熱。

這座輝煌的佛窟即莫高窟第100窟,它是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德爲自己的父親曹議金和嫡母回鶻天公主建造的。

在第100窟的主室四壁下方,有出行圖長卷綿延,以流水之車飛龍之馬,展示着曹議金和天公主出行時的浩蕩排場。以圖像表現主人出行的傳統由來已久,歷代墓葬壁畫中多可見之。在歸義軍時期,位高權重的功德主在自己开鑿的佛窟中繪制出行圖。而第100窟中的出行圖爲瓜、沙一帶佛窟出行圖中之最大者。那么,曹元德繪此出行圖有何深意呢?

莫高窟第108窟東壁南側回鶻天公主供養像。

血恨

事實上,這滿壁丹青想要掩蓋的是一樁血淋淋的謀殺案。

一紙敦煌文書向我們揭示了這場悲劇的發生。回鶻天公主的三個兒子“一日千秋,杳然冥寞”,致使天公主“悲深喪目,庭虧問禮之蹤;痛切肝腸,嘗絕獻甘之跡”。由此我們得知,天公主三子一朝殞命,這應當是沙州地震般的重大事件,我們自然要問,這是怎么回事?

回鶻天公主原是甘州回鶻天睦可汗之女。914年,曹議金取代張氏成爲歸義軍節度使。爲籠絡甘州回鶻,打通前往中原朝廷的道路,他在已有兩房妻室的情況下,迎娶了天公主,並尊其爲第一嫡妻。天公主誕下三子,而這自然威脅到曹議金長子曹元德的地位。

雖然敦煌文書沒有告訴我們這場謀殺案的幕後真兇,但這場沙州政壇地震必然波及廣泛,仔細求索,便有蛛絲馬跡。

而一個人的死亡可能就是解密的關鍵。這個人叫梁幸德,任河西歸義軍左馬步都虞侯,就是他於後唐應順元年(934)奉曹議金命入後唐朝貢。當他歸來途經甘州時,可能已經到了清泰二年(935)初。這一年,二月十日,曹議金去世,曹元德接替了他的位置。而後,尚滯留在甘州的梁幸德突然被回鶻人殺害,四月九日所書的梁幸德的邈真贊中有“回程屆此鬼方,忽值奸邪之略”“路隘張掖,獫狁侵纏” 之語,可知他在甘州遭遇不測,而死亡時間應當就在二月十日和四月九日之間。

梁幸德之死絕非單一事件,因爲之後,甘、沙徹底反目。由於甘州的阻撓,終曹元德之世,沙州都未能再次朝貢天庭,直到後晉天福五年(940),中原王朝才得到曹議金去世的消息。甚至,甘、沙局勢一度劍拔弩張,以至於曹元德率軍巡視邊境,“司空出境,巡歷遐遙”。

我們猜測,甘、沙交惡,正是天公主之子被殺事件這一政壇地震的余波所致。曹元德上台後,他將有甘州回鶻背景的天公主之子視爲政敵,不惜殺之而後快。消息傳至甘州,引起回鶻可汗的震怒,從而殺死沙州使者梁幸德以泄恨。且終曹元德之世,此恨不解。

供養

雖然曹元德的眼中沙已除,但他並不能高枕無憂。甘州回鶻以殺害使臣的方式來表達強烈的憤怒,東去朝貢的道路也斷絕了,這意味着他無法獲得中原王朝的正式任命,名不正則言不順,他的節度使之位並不穩當。

此時,能挽救他的人就是天公主了,只要她能出面與甘州回鶻講和,眼前的困境就能緩解。但天公主豈會輕易原諒這個殺子仇人?無奈之下,曹元德另闢蹊徑。他知道天公主禮敬三寶,而开窟造像乃大功德之舉。於是,曹元德不惜“割舍珍財,敬造大龕”,這就是莫高窟第100窟。

當然,曹元德开此窟還有更深遠的政治考量。曹氏代張雖已有二十余年,但曹氏基業能否順利傳承,曹元德仍然心有不安。特別是曹元德手沾鮮血,當令不少沙州人側目。於是,曹元德意欲以此窟宣揚乃父曹議金的赫赫功業,並強調自己作爲乃父繼承人的不容置疑。

曹氏主要家族成員被分繪於第100窟甬道兩壁(圖1):南壁供養人爲首者即曹議金,次爲曹元德,由此,曹元德的繼承人地位不言而喻,後幾身題記剝落,當爲曹議金的其他兒子,我們猜測天公主三子亦當在其中。

曹氏家族供養人 五代 甘肅敦煌莫高窟第100窟壁畫(圖1)

北壁前三身供養人皆着回鶻裝,第一身題記爲“……郡……人汧……聖天可汗的子隴西李氏一心供養”,即曹議金妻天公主,第三身題記爲“女甘州回鶻國可汗天公主一心供養”,即曹議金嫁到甘州回鶻的女兒,第二身高度只有第一身的三分之一多,當是個孩童,其題記爲“□天公主是甘州可汗……”,有學者推測她就是曹議金女與甘州回鶻可汗所生之女。曹元德使家族中三位與甘州回鶻相關的女性居於前列,顯然是對天公主以及甘州回鶻的一種示好。其後,一位滿頭珠玉者當是曹議金嫁給於闐王的女兒。再往後才是幾位漢式裝束的貴婦人,應爲曹議金的其他女性眷屬,包括曹元德的生母,曹元德業已大權在握,生母卻排位至此,他的隱忍無奈可想而知。

兩幅出行圖起首於西壁龕下,結束於東壁甬道門處,時光洪流之後,多有漫漶斑駁,但細察丹青之間,猶可想見當年之情境,而這情境也曾爲天公主所熟視,所常常憶起。

記憶仿佛回到了一個春和景明的佳日。這天,或許是天公主和眷屬要去莫高窟禮佛,一行人馬便從沙州城出發。(圖2)騎士馬蹄輕快,於前方开道,還有四對武士持儀刀(圖3)保駕護航。

回鶻天公主出行圖 五代 甘肅敦煌莫高窟第100窟壁畫(圖2)

儀刀武士(圖3)

看,前方有一男子,敞胸袒腹(圖4),因壁畫漫漶,未知其所爲。因第156窟的張議潮妻宋國夫人出行圖中,亦有一敞胸男子頂一長竿,竿上有小兒翻騰作戲(圖5),故推測天公主出行圖中的這位男子也在表演某種雜技,而他的精湛演出一次次讓觀者喝彩贊嘆。

雜技與樂舞 五代 甘肅敦煌莫高窟第100窟壁畫(圖4)

宋氏夫人出行圖中的雜技 唐代 甘肅敦煌莫高窟第156窟壁畫(圖5)

見識了雜技的驚魂動魄,觀者又將領略舞樂之賞心悅目,有二女伎,曳霓裳,舒長袖,隨着鼓點的節奏,翩然起舞,鼓被一位樂師負於背上,另一樂師持槌擊之,還有拍板者,吹篳篥者,彈琵琶者,佳音遏雲,仙樂動人。天公主想必喜好音樂,除了這幾位樂師,後方馬上,還有數人持物(圖6),物以囊裹之,似爲琴瑟之屬,或許他們要等到了目的地後,再調弦演曲,以助雅趣。

攜帶樂器者(圖6)

天公主(圖7)坐在馬上,有二侍者牽繮而行。她的形象亦比其他人要高大一些。她依然是回鶻裝束,頭戴一頂紋飾華美的帽子,據聞,回鶻女子“總發爲髻,高五六寸,以紅絹囊之;既嫁,則加氈帽”。她身着翻領窄袖深色長袍,領部亦繡有花紋,特爲精致。回鶻衣裝利落大方,緊窄的設計又能突出女子曲线之美,五代時期,曾一度風靡。此風甚至吹至蜀中,在花蕊夫人的宮詞中,就有“回鶻衣裝回鶻馬,就中偏稱小腰身” 之句。未知天公主是否也曾在沙州掀起一股時尚潮流?

天公主及侍從(圖7)

天公主身後有數位着襦裙的騎馬女子,或抱琴、或執扇,她們應該是天公主的隨身侍女。而侍女旁,還有三位戴帽、着花袍、系蹀躞帶者,有學者認爲,他們所穿乃是回鶻胡服,其身份當是曹府的公子少爺。不過察第156窟宋國夫人出行圖,宋國夫人身後的隨從亦有着花袍者(圖8),故這三位的身份尚不可遽斷。如果他們真是曹府公子,那就應該是天公主已逝的三個兒子。畫成之時,昔日少年已成白骨,觀者當有感慨系之。

宋氏夫人出行圖中的侍從 唐代 甘肅敦煌莫高窟第156窟壁畫(圖8)

再往後,有八人肩扛的肩輿三座(圖9),其後還跟隨侍從若幹。肩輿呈亭狀,六邊形,有檐有柱,頗爲精巧。這種肩輿應當是當時貴婦出行代步之工具,坐於肩輿中,如坐春風亭裏,一路景致移動,也頗有意趣。

肩輿(圖9)

肩輿之後,又有三輛馬車(圖10),單馬牽挽,二馬夫執轡,車頂爲卷棚式,車棚內側繪有紋飾,車輪巨大,馬車後跟隨着侍從若幹,故該車亦是貴婦所乘。當然,春風撩撥,恐怕車中的貴婦也禁不住頻啓車簾,想要把迷人景致盡收眼底吧。

馬車(圖10)

淚盡

佛窟落成了,但曹元德還是無法獲得天公主的原諒,他也等不來東路通暢、朝貢天子的那一天,便一命歸西了。曹元深繼其位,沒幾年,也與世長辭。曹元忠成爲歸義軍節度使。

關於天公主的死亡時間,我們並不清楚。當曹元忠开始在莫高窟开鑿第61窟時,他懷着對這位母親的尊重而繪下了她的供養人像,其題記爲“故母北方大回鶻國聖天的子敕授秦國天公主隴西李……”,我們知道,這時,天公主已經故去了。

所幸的是,在曹元忠時期,甘州與沙州的關系日益好轉,雖其間些有摩擦,但兩地交往不絕,曹元忠甚至與回鶻可汗稱兄道弟。而後,一封曹元忠致甘州回鶻可汗的書狀署名爲“舅歸義軍節度使特進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敦煌王曹”,學者推測此時的回鶻可汗可能是嫁至甘州的曹元忠姐所生的兒子,那么,甘、沙終成甥舅之親。

回鶻公主李氏等供養圖,敦煌莫高窟第61窟東壁南側壁畫。第一個着回鶻裝的供養人是曹議金夫人,即天公主。榜題是“故母北方大回鶻國聖天的子敕授秦國天公主隴西李……”。第二個着回鶻裝的是嫁給甘州回鶻可汗爲夫人的曹元忠的姐姐,榜題爲“甘州聖天可汗天公主一心供養”。第三位頭戴鳳冠的是嫁給於闐國王曹元忠的姐姐,榜題爲“大朝大於闐國大政大明天冊全封至孝皇帝天皇後一心供養”。第四位是曹議金夫人,曹元忠的生母宋氏,榜題爲“故慈母敕授廣平郡君太夫人宋氏一心供養”。曹元忠生母宋氏爲曹議金原配,從禮法上講,她應該被畫在最前面,但由於當時曹元忠要與回鶻交好,因此才將天公主的畫像排在了第一位。畫像畫成時,天公主已經去世了。

作者/苗子兮

編輯/荷花 李陽

校對/薛京寧



標題:敦煌壁畫上,被兇手抹掉的公主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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