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康俊《長江逆行》第九章

☐黃康俊

清晨，被廣播聲喚醒，告知快到神女峰了。

遊輪幾時已進入巫峽。

巫峽爲長江三峽之一，處於瞿塘峽與西陵峽中間，東起湖北巴東的官渡口，西至四川巫山的大寧河，約45公裏，以幽深秀麗著稱。

我對諸如此類的人爲界定，向來不感興趣，我喜歡用自己的眼睛和腦子去看、去想，留一份自己感覺的東西，問題是，我們往往難以逃離歷史和現實的羈絆，你只有無可奈何。

霧很大，像江嵐般濛濛霏霏，灌滿了整個江峽，迎着臉，潤潤的一忽兒就溼了，便想，今朝看來，那個“神女”芳容是難以尋覓了。

有導遊的聲音傳來，又一次提醒大家的注意力。試圖仰首眺望，但見峭崖高聳，濃霧翻卷，環顧兩側，別說神女峰，就連其余的11座山峰，也無從看到。我們來的不巧，這次是要被惡霧玩弄了。

遇上這樣的天氣，多少有點令人失望，但轉念一想，也很快釋懷了，沒看得着就別看吧，其實，眼下不正好是難得一見的另一幅風景么？

那也不過是人爲的一個傳說罷了。原本默默沉睡在這兒的12座峰巒，與隨處可見的普通山峰並無甚大區別，但卻被我們多情或說是聯想豐富的人類硬說是王母娘娘的12位美麗公主，分別取名爲翠屏、朝雲、松巒、集仙、聚鶴、淨壇、上升、起雲、飛風、聖泉、登龍和瑤姬，而瑤姬便是神女峰的化身。然後發揮想象，把至真至善集其一身——“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進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須臾之間，美貌橫生。曄兮如華，溫乎如瑩。五色並馳，不可殫形。詳而視之，奪人目精……”(《神女賦》)好一派天姿國色！其實，對該文的作者是否爲宋玉一說，至今學術界尚爭論不休，未有定論呢，也就成了傳說中的傳說，且遑論有關“神女”的趣聞韻事？然而，這似乎對善良的人們無甚大礙，前後不照樣幾多添油加醋、神乎其神么——爲民殺死12條興風作浪的孽龍；教導大禹治水；幫助江上纖夫吹氣揚帆；與楚襄王共枕同眠；夜間行走時聞清佩脆響；雲雨歸來時身帶異香……

且就傳說而傳說一回吧——如果那座望霞峰真的是神女瑤姬的話，我想我最氣憤不過的，則是楚國父子對神女的猥褻。已在楚朝爲文學侍從的宋玉，曾爲屈原的高徒，不知怎的染得一身淫邪之氣，在一個酒足飯飽之日，伴隨楚襄王玩遊巫山，看見高唐觀上空雲煙繚繞，便討好襄王，編織了一個美麗的的故事，說那是楚襄王的父親（楚懷王）當年遊高唐觀時，白日睡覺，夢見神女前來同歡作樂。別時神女說：“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陰，日爲朝雲，暮爲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所以那便是“巫山雲雨”呢。楚襄王聽了，也一樣想入非非，終於圓了好夢，也和神女同眠共枕了。好一對禽獸不如的父子！他們閱盡人間“春色”尚不知足，竟然打起一座山峰的主意，當然 ，他們是不把“神女”當作山峰的了，不愛江山愛美人，是歷史上諸多庸皇昏君的通病，而皇室父子同睡一妃的事例也屢見不鮮。看看，人類的墮落，其實是沒有貴賤之分的。

隨之忽發奇想：把這兩岸的12座山峰，傳說成12頭魔鬼，就說它們是把守三峽門戶的閻羅小鬼，凡作過壞事者，經過此地，或被魔鬼用陰風瘴氣卷走，或折戟沉沙喂魚蝦；要不，就說那神女是一個什么妖女峰，若遇上那些拈花惹草的淫棍，就變成美女勾走他的魂魄，讓他不得好死……

我一時爲自編的這個“新傳”感到幾分得意。

友人卻還在一邊埋怨：這遊程安排欠妥，看神女峰，不該放在早晨，這神女峰迷霧，爲其特有的自然奇觀呢，改在中午，說不定就能看清楚了。

是的，神女峰迷霧，美就美在其“謎”和“霧”之間，要是什么都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就一錢不值了。爲此，現在已是著名導演的郭寶昌，1980年就追逐“迷霧”，以《神女峰的迷霧》拍了自己的處女作，只是大多在廣西取景，明明說的是神女峰的故事，且神女峰的景色要比他特意選的好千百倍，但仍樂意去造假，而影片反映的則是一個充滿恐怖、血腥加上美女愛情的庸俗偵探故事。故人走過了五千年文明，還是走不出我們民族的“特色"，是可喜也，或可氣也？！

失望也罷，婉惜也罷，遊輪早已把那些美好的傳說和骯髒的楚國父子甩得好遠好遠。有人告之，前方快到大寧河口了，也就是說，要到巫峽所在的巫山了。

[ 黃康俊 中國作家協會一級作家、教授。著有長篇小說《南中國海佬》、《熱帶島》、《深海船》等5部；傳記文學《中國企業力量》《中國本色企業家》《中國典範家園》《中國刀王》《中國磚王葉德林》等50多部。作品在全國、省市獲獎70多項，《深海船》獲中國作家1991年度優秀作品獎、《雪魚》獲第五屆花城文學獎、《海蝕崖》獲特區文學十年大獎、《麥賢得之妻》獲《人民日報》優秀作品獎等。作品翻譯成英、法、日等多國文字在海外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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